第5版: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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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版:读书
2023年6月4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从组诗《石斛》说开去

□潘玉毅

诗歌的本质是生命和爱。无论批评也好,讴歌也罢,归根结底,都离不开这两个关键词。换而言之,诗歌不是一个瘪瘪的空壳,而是一个完整的人,需要靠着血、肉、骨头和灵魂共同支撑起来。故而诗歌最好写,也最难写。

偶然间,我在公众号上读到中国新锐女诗人张巧慧的《石斛》组诗。这组诗共有《杀放生》《石斛》《方言》《芍药》《陪床》《往生》六首,内容有对生病亲人的疼惜,亦有对远去之人的怀念。如同写文章一样,这样的诗歌容易失之琐碎,像一个稻草人松松垮垮地立不起来。张巧慧却从凡俗的琐事入手,化腐朽为神奇,写出了不俗的意蕴,其诗“虽不宏绰,而文体勦净,去平美远矣”。

母亲,为你

我用多年不杀生的手

杀死一只甲鱼

看它慢慢缩紧的四肢

用它的血来换取你的蛋白质

早上用花剪剪去鲈鱼的鳃

剁碎的骨头,切细的姜片

下午又买了活鱼放生

让它代替你病,代替你逃命

——《杀放生》

诗人的这几句诗让我想起多年以前管虎导演的一部电影《杀生》,与许多影评者不同,我固执地认为,管虎之所以取那样一个题目,意为一杀一生,牛结实虽死,但其生命在婴儿的血液里得到延续。而张巧慧的这首诗,寓意、情感可能还要更加复杂一些。

诗中,放生与杀生的矛盾贯穿始末:诗人想杀甲鱼、鲈鱼给生病的母亲补充营养,却又想起天道好生,慈悲为怀者视放生为善举,此为矛盾一也;虽不愿杀生,可是母亲的身体又不容轻忽,此为矛盾二也。于是,诗人乱了方寸,上午杀了一条鱼,下午就忙不迭地买了一条来放生,这一幕极有画面感。细腻的情感,看得人柔肠百结。

苏轼在谈论王维的诗画时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其实,张巧慧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亦能诗善画,画作且不多说,她的诗里便藏着许多意味深长的画。诗中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落笔的动作,钩、皴、点、染,加之以浓、淡、干、湿,阴、阳、向、背,虚、实、疏、密和留白,最终组成了一幅令人难以忘怀的画。所不同者,王维的诗重在山水,超凡脱俗,而张巧慧笔下则有人间烟火。

五月里最后一枝芍药

我惊讶于她的美

花瓣饱满,风姿亭亭

类女性之窈窕

母亲正忙于赶狗与满院鸡鸭

她随手把花搁在洗衣板上。

——《芍药》

按照清代性灵派的观点,诗用意要精深,下语要平淡。张巧慧的《石斛》组诗多以日常生活中的寻常场景开头,这就很好地避免了“力小而任重”的风险。《芍药》一诗的开头由芍药的窈窕之态言及母亲的忙碌之态,既是对比,亦是承接,同时为后面句章的抒发作好了铺垫,层层递进,环环相扣。

窃以为,张巧慧作诗是深得“诗经六义”的奥义的,以《石斛》诗为例——

母亲晒着的一捆石斛

开出花来

起初是淡绿,后来是浅紫

越开越猛

没有水,没有根

一朵接一朵开

剪下的枯枝也不肯错过春天

发芽是后来的事,然后又开始长气根

谁也看不出她曾经死过

母亲说:亲家婆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她说得那么笃定

这首诗所用的手法正是“诗经六义”里的比和兴,平浅处,却得意味深长。若无前面石斛开花的部分,不托物而言志,无疑显得十分突兀;但若无最后两句,只顾叙事,则会失之于平淡甚至平庸;而当两者结合在一处时,诗的味道就来了,生活的温度也有了,这首诗便值得读上四遍五遍了。其余《方言》《陪床》《往生》诸诗亦是如此。

每一首诗都截取了生活的一个片段,这些片段不是截图,硬撅撅地摆在那儿,确切地说,倒像是从人生这部电影里截取了一些画面做成了一个GIF动图。以体量来论,可能它还称不上一部小说,顶多算一个小故事。但故事虽小,里面有爱,也有牵挂。这样的诗若是放在深夜里细细品读,定会在我们内心深处掀起波澜。仿佛它只是一个引子,紧跟着引燃的东西如同炸药落入水里,将人心搅得天翻地覆。

当下难得有天才的诗人,不知道张巧慧算不算,但至少她是一个有灵性的诗人。“诗如言也,口齿不清,拉杂万语,愈多愈厌;口齿清矣,又须言之有味,听之可爱,方妙。若村妇絮谈,武夫作闹,无名贵气,又何藉乎?”毫无疑问,一个好的诗人,必然要从熟悉的地方看到风景,在平凡的人生领悟奥义,并在诗中表达出来。尘世的生与死,希望与绝望,随之便有了寄托,或云象征。至此,方见诗之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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