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国

岁在壬寅，时值暮春。身患小疾，术后休息。枕明月之清辉，恬然入梦。赏桐花之素雅，美与谁共？金童玉女，乘鸾引路。方临其境，何其幽静，一尘不染，何其纯净。清辉如霜，桐花似雪，霜雪交辉，疑为寒节。但见崇山峻岭，拱手相迎。忽闻清香扑鼻，直透心底。溪水环山，坐列众仙。桐花飘落，随水流去。俟花杯飘到谁前，便由谁即兴歌赋。

俄而声起，纤手弹琴。琴声悠扬，浅笑低吟：

众芳归隐独嫣妍，从此人间远别寒。

情窦初开谁解意？闲云绕岭鸟鸣欢。

恰逢柔风吹来，花随风舞。四处飞散，如落花雨。茫茫荡荡，又似飘雪。纷纷扬扬，布满山阙。花落流水，渐繁渐密。此时八音齐奏，争奇斗秀。或击筑，或击鼓；或敲磬，或弹筝 ；或吹埙，或弹琴；或拉弦，或击板；或鼓瑟，或吹笛；或持箫，或拥匏；或弹琵琶，或吹胡笳……声音相和，高低互应。密如雨音，疏似雁声。音色丰富，旋律优美。调性适中，编排得体。听之舒泰兮，如沐春风。置身其中兮，乐趣无穷。如醉如痴，不知思归。

不久风止，声音骤停。众仙和悦，尽道欢迎。中有一仙，童颜鹤发，口吐兰馨，邀余座谈。态度和蔼，香茗款待。笑对余曰：“尘世如梦如幻，人生如露如电。知君有恙，故请前来。良辰美景当前，正好纵情抒怀。苦海无边兮，何不快乐哉！”

话音刚落，问余感受。其余众仙，环列其后。

如此盛会，从未遇见。今宵躬逢，欢喜无限：

“桐花似雪，与雪相似：遇洁则净，遇污则秽，随遇而安，和光同尘，圆融通透，无人左右。视名节为虚无，笑世间之糊涂。

“桐花似雪，又与雪异：雪之本领，随物赋形，遇圆则圆，遇方则方，此桐花之所不能也。雪之所覆，不分僧俗，不分凡圣，不分疏亲，不分闹静，不分远近。此桐花之所不为也。桐花多盛开于山涧溪边，依寺傍观，远离繁华，甘于平淡，离尘绝世，与云为伴。此桐花之所异于雪也。

“亭亭玉立，天生丽质。一身素洁，温润如碧。花白带红，浪漫温馨。看那猩红一点，恰似少女之唇。含羞带怯，楚楚动人。淡雅清纯，香气氤氲。任谁观之，傲然不可亵也，凛然不可犯也。

“天地轮回，季节交替。桐花又名，节气之花。有诗为证：

此花开尽别春声，新绿芰荷将夏迎。

陌上是谁留背影？花开花谢总关情。”

余刚说完，众仙鼓掌。老者笑曰：“刚才所奏，似杂实纯，乱而有序，不易领悟。众仙意旨，正在于此。今宵何其有幸，得遇知音。此刻何其遗憾，须别红尘。人神道殊，不能同途。回去时辰已到，吾等就此告别。个中心情，无以言说。君且归去，好自为之。世间存留，终将有期。脱离苦海兮，时不我待。惟有自渡兮，无人能渡。自渡自在，自我主宰。人生无常，漂似浮萍。悲欣交集，其意谁明？悟则一刹那，不悟谁怜？悟与不悟兮，一念之间。愿君长相记，此为真实言。”

梦醒时分，已是清晨。所见梦境，闻所未闻。侧耳而听，惟有心声。起身填词，欣然记之。调寄《如梦令》，题曰《桐花会》：

礼赞桐花如雪，仙乐齐鸣时节。梦见众神人，个个面和心悦。言别，言别，相伴晓风斜月。

注：1、桐花花语为情窦初开。

2、悲欣交集四字为弘一法师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