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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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版:文峰
2023年5月10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梧桐

●霞朵

立夏的风一吹,不由得就想起了上海汾西路的梧桐。

对梧桐的最初认识,是苏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寂寞沙洲冷,自此梧桐的寂寞和孤高自许在脑海挥之不去;后来在温庭筠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的离情中,知晓了雨打梧桐的“声声悲凉声声凄”,梧桐又在心里成了浓愁的代表。虽然年少时光大多时候会“为赋新诗强说愁”,但我迷恋的是同样在诗词歌赋里寄寓愁情的柳与芭蕉,而不是梧桐。

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与不怎么放心上的梧桐不期而遇,像一场邂逅,从未设定什么情节,它却如约而至。

2021年冬出发去上海之前,并不知道有“无梧桐,不上海”一说。初到上海正值寒冬腊月,经过居住地附近的汾西路时,只见两旁掉光了叶子的一棵棵街树,虬枝苍劲,直指蓝天,显出了刚毅古朴之气质。惊鸿一般的,一种俊朗劲爽之美直扑而来,心不禁扑腾扑腾地滋生惊喜,但并不晓得它们是梧桐树。

阳春三月时节,出门漫步经过那些街树时,看见春寒料峭中,温暖的阳光下,街树叶叶绽翠的情景。粗壮的虬枝上伸出柳条一样的细枝,吐出的嫩叶,美出了蝴蝶的姿态。枝与枝相牵,叶与叶摩肩,长出了硕大的树冠,一棵树连着一棵树,连缀了一段段青青葱葱的绿色长廊。行走其中,让人心清气爽,但还是不知道它们是梧桐树。

后来是众所周知的大城停摆,待六月解封走出小区,天空格外柔蓝,朗朗乾坤。重启后上海欢情磅礴,一排排壮硕的街树,绿意愈发浓郁,岁老根弥长,阳骄叶更荫,昂首挺胸,傲然屹立。我当成自己是常住居民,贪恋树下盛夏的光影,流连翠叶间的风语与鸟鸣,时光如酒,敬着旷世的温柔。重启后的所有日常美好,都在绿意蓊郁的街树下发生着。

我终于对这些街树好奇,借助网络力量,得以知道这些一次一次愉悦我的街树居然是梧桐树!我是何等的幸运,路过寒冬与盛夏的魔都,一顾梧桐是人间惊鸿,二顾梧桐是倾城欢歌,而后又夏阳刚好,风过街巷,透过浓翠缝隙看见一朵云絮如思念,悠然飘向岭南。

我何尝愿意放弃与梧桐亲近的机会!回岭南之前,一有空就到梧桐的绿荫下徜徉,不时仰望一丛一丛的翠碧,与梧桐相互打量,逐渐熟悉,直到叶间鸟语说出“梧桐深处最上海”的秘密,直到梧桐与我信赖了彼此。

原来,梧桐不仅仅胜任了唐诗宋词里的离愁意象,还在上海滩构筑了一卷别样的海派风情。上海梧桐的出现约在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主要由法国人种植于上海的法租界内(如思南路、淮海路、复兴路、皋兰路等),故上海人称梧桐为“法国梧桐”,也叫“法桐”。每到秋天,斑驳点点黄绿相间的梧桐与充满艺术气息的花园洋房相互搭配,浑然一体,诗意画情,美不胜收。洋房因梧桐显得更为典雅幽静,梧桐因洋房显出了一种特别的丰姿绰约。想象一下,某个秋日坐在某一咖啡馆的人,一边搅拌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一边隔着落地的玻璃门,看街道飘落了一地的梧桐叶子,或是从玻璃里看到诗一样的风景。因为梧桐,好像随意那么一瞥都能获取一段惬意的上海时光……

而碧绿映天的夏日梧桐同样能将惬意予人。你看阳光的河流漫过街道,每一个步伐你都能触到阳光从梧桐浓翠间漏下的清凉。风牵了你的衣袂,将街头雍盛的烟火放到你兜里,于是一些久违的、柔软的、炙热的感恩生活的词语,抿上你的嘴边,如朝露般晶莹水灵,欲说还休。不时又有小鸟贴着树梢飞过去,这时候梧桐有多美,街道就有多。你就忍不住仰头对梧桐说,真好,山川都无恙,岁月皆静怡。

盛夏的梧桐,全然是翠碧不休的姿态,饱满的绿,浩瀚而磅礴,如海。绿影婆娑,纵然身边熙攘喧喧,在梧桐树下你也可以恬然几千秋,沐受梧桐深深的情。夏如锦,满都城,梧桐引领你任性地登临你想要抵达的美境。仰望梧桐,终于明白庄子所说凤凰“夫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的深意。凤凰是神鸟,当然只有壮硕的梧桐才能托起它的神圣与高洁。

梧桐的情境四时不同,又随时空、人境的变化而变化,奇妙无比。爱极盛夏的梧桐,当我坐在岭南梅州的家里敲打这些文字时,梧桐的壮硕与葱绿仍在心里扑腾;窗外的风,恰似那些日子魔都街头从梧桐树上漏下的风,沁心清爽,无边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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