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艳荣

那天下午的阳光有点晃眼。二年级的三三站在学校的凤凰树下，一边用耳朵捕捉教室里传出来的琴声，一边抬头望天。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成簇成簇的花连在一起，像云；一朵又一朵的“云”连在一起，像什么呢？三三看到树下两辆并排而立的凤凰自行车，眼睛一亮。哦，是了，像凤凰。太阳光正从树叶缝隙射下来，满树的花像一只闪闪发光的凤凰，展翅欲飞。

崭新锃亮的那辆凤凰车是真真老师的。真真老师正在教室里弹脚踏风琴。往日，三三总会悄悄站在教室门口，静静倾听。真真老师很喜欢三三。只要她发现了三三，总会招手让三三过去，然后特意弹三三会唱的儿歌，让三三和着琴声唱。弹完三三会唱的歌，她就弹一些别的，教三三唱。三三便从真真老师那儿学会了很多新歌。今天，三三听到的曲子是她从不曾听到过的。老师反反复复地弹，三三反反复复地听。曲子旋律很美，三三却觉得越听越难受。琴声戛然而止，三三正要走进去的时候，看见老师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接着老师举起了衣袖，是在擦眼泪吗？三三小小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她悄悄走开了。

不一会儿，琴声又响了起来。还是刚才那首歌，老师把速度弹得很慢很慢，旋律就显得更忧伤了。三三看到凤凰花瓣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打转。

三三不知道真真老师为什么这么忧伤。她踢踏着步子，来到凤凰树下。她捡了很多很多忧伤的凤凰花瓣，她想在真真老师的车篮摆一个心形图案。也许，老师看见了会开心一点。

另一辆很旧但擦拭得很干净的凤凰自行车是哥的。哥的车没有车篮，三三便在哥的车头插了几朵红红的花，凤凰花瓣朝两边散开，像一只五指叉开跟人道再见的手掌。

她想去办公室问哥的作业改完了吗？可不可以载她回去了？哥的脸朝着后边的窗户，他的面前撂着一堆高高的作业本。三三看见哥握着红笔，可他的笔尖一直没有落到作业本上。琴声如水，忧伤如水，从真真老师的教室淌到哥的办公室。

日光西斜，向晚的风轻轻吹动凤凰树上的“凤凰”。三三突然想起哥读过的诗句“凤凰于飞”，后面那句是什么，三三听不懂。她曾经问过，什么叫“惠惠骑雨”，为什么不是“三三骑雨”，还有，“雨”怎么可以骑？哥刮刮她的小鼻子。告诉她，是“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是说，高高青天凤凰飞，百鸟展翅紧相随。

“凤凰是不是又漂亮又能干？”

“对！”

“哥，我觉得真真老师就像凤凰。”

三三不想告诉哥，她的脑海有一个很美的画面。那个画面有哥，有真真老师。他俩像两只凤凰，翩翩相随……

暮色已经漫了上来，满树的凤凰花变成了绛紫色。三三在树下摆花瓣，她想摆一只凤凰，可她怎么摆也摆不好。

先是哥从办公室出来，然后真真老师也从教室出来了。

哥第一次没有责怪她淘气。以前，哥每次发现她把他的自行车推到真真老师自行车旁边时，总会说一句：“三三，你又淘气。”然后，哥的脸就红了。

“老师，你真好看。”三三仰起头看着老师，老师的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真真老师问：“三三，今天怎么不进教室来唱歌呢？”

三三说：“我在想凤凰于飞。”

三三坐在横杠上，哥推着她。真真老师也推着自行车。他俩一直低着头推车，默默无语。

哥开了腔，他看着前方说：“祝你前程似锦。”

真真老师说：“明年你也去考吧！”说完，她急急跨上车，一蹬，骑远了。

村口的那条岔道，一头往东，一头往西。

彩霞满天，三三看见晚霞幻化成两只凤凰：一只朝东，一只往西。

那天之后，三三再没见到真真老师。哥说真真老师上大学去了。

后来，哥听从伯父伯母的安排，娶了一位农村姑娘。婚礼那天，作为主婚人的老教师——伯父文绉绉地致辞：“祝一对新人，凤凰于飞，鸾凤和鸣。”三三的眼前突然就闪现了凤凰树下并排而立的两辆凤凰自行车，还有两只翩翩相随的凤凰。

再后来，哥通过转正考试，成了一名公办教师。

三三好几次想跟哥问起真真老师，可终究没有问。

后来，三三从磁带里听到了这样的歌词：“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我是一个姑娘，我怎么对他讲……”那个下午烙进脑子里的旋律冲闸而出。她突然很想问一下哥，你还记得那个下午吗？真真老师一遍又一遍弹起《红莓花儿开》的那个下午？

哥正在教小侄子读《诗经》——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