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彩芸

在4平方米左右的厨房里，60多岁的杨本芬在洗菜、炖肉的间隙中，断断续续执笔写下了小说《秋园》，记录已故母亲的一生。她在自序中写道：“如果没人记下一些事情，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迅速被抹去。在不算遥远的那一天，我自己在这世界上的痕迹也将被抹去，就像一层薄薄的灰尘被岁月吹散。”稿纸重量足足八斤，杨本芬写出了命运的反复无常，也开启了自我的救赎之旅。

《秋园》被称为女性版的《活着》，“苦难”是这本书的主基调。杨本芬的母亲就是故事里的主人公秋园，她的一生，就像是痛苦层层加码的过程。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人生的悲剧几乎无一幸免。12岁那年，秋园痛失父亲和两位大嫂，后来嫁给杨仁受，丈夫虽忠厚老实，却常常贴补家当、救济穷人，很快花光了积蓄。指望不上丈夫，秋园用柔弱的肩膀扛下所有的一切，教书、做衣、带娃……32岁时，小女儿夕莹白天还活蹦乱跳的，晚上却得了怪病夭折。46岁时，丈夫杨仁受死于饥饿。52岁时，小儿子田四溺水而亡。每次失去至亲，秋园都撕心裂肺，恨不得随之而去，但想到自己还有孩子，只能咬牙支撑着活下去。89岁那年，秋园摔碎骨头，不久后去世，在她记下的简略生平中，最后两行是：“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寥寥几字，是秋园给自己一辈子的总结，也是她如浮木般挣扎求生的写照。

尽管被命运抛至底层，秋园仍然葆有尊严和良善。家里穷到揭不开锅，为了活下去，秋园只能带着孩子出去讨饭。但哪怕是落魄到讨饭的田地，哪怕面前是很久没见过的好菜好饭，她们也不主动夹好菜，始终保持着做人最基本的体面和尊严。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读书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但秋园抓住一切机会努力读书，并且尽其所能地供子女读书。父亲去世后，秋园被迫辍学。媒人来谈亲事，秋园唯一的要求便是先送她读书，等中学毕业了再结婚。丈夫杨仁受去世，秋园忍着悲痛，宁可自己辛苦些，也要让女儿之骅出去读书。后来她辗转到湖南，日夜替人做衣，有了点积蓄后，又求人将两个儿子送到附近的小学读书。秋园对读书始终有着近乎疯狂的执念，她因读过师范，谋得教师岗位，深知读书是改变孩子命运的出路，所以坚定地把充满希望的人生留给子女。

柔弱却坚韧的秋园支撑着全家度过了风雨飘摇的岁月，令人唏嘘。在历史的长河里，又有多少像秋园一样平凡而又坚强的女性，善良一生、隐忍一生、奉献一生？我的奶奶和外婆也是如此，她们同样生活在那个艰辛的年代，不辞辛苦地奔走操劳，努力供子女读书，才有了下一代越来越好的生活！

书的结尾描述了这样一个画面：“弯腰扫到秋园床底下时，竟然发现那儿生出两棵竹笋，一般大小、高矮，似双胞胎样长在床底下。”我想，这两棵生命力顽强的竹笋，就是秋园人生的隐喻吧：纵使身处暗无天日的环境，只要努力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就能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