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
熟识的朋友皆知,我们兄妹爱玩泥巴爱种花。在他们眼里,似乎这一切是天生的。其实我们兄妹是受父亲熏陶使然。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匮乏,我家十口人,日常生活及教育弄得父母既忙又累。那时,并没什么培训班,父母对我们的教育也以顺其自然为主。农忙时节与父母一起干农活,是正经的泥巴活,主要是帮忙莳田割禾。农闲时,则是看父亲玩泥巴、种花。
父亲的泥巴活,干得很乐、很美。他喜欢在房前屋后栽种鲜花,特别是秋冬,父亲弄些新鲜的黄泥,然后剪下茶花的枝条,扦插在土里,细心地放进屋檐阴凉处,等待着春天枝条发芽。
为了生计,父亲常年外出到附近乡镇和江西寻乌等地,给人油漆家具。每次回来,无论多忙多累,他都要尽快去观察茶花的生长情况。养花常与闲情逸致联系在一起,于他却不是。在他想来,如果爱一件事物,无论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滋养它。他会为一根枝条发芽而高兴,为其枯萎而痛心。当茶花长成幼苗,父亲就把小苗分种在小盆里,然后送给爱花的朋友。几十年过去了,我下基层时,常听父亲的老花友指着粗壮且满是花芽的老茶树说,这是你父亲当年送的。这时,我便理解了父亲分享花苗的快乐,也感到非常骄傲,仿佛送花苗的是我。
养花,既是苦力活,又是脑力活,但父亲总是充满希望。父亲说,花是会跟人的,养花就跟养孩子一样,每天看看它,花点时间打理,它就会长得很好,净化空气,愉悦心情。
漂亮的花喜欢肥沃的土壤,父亲便研究着改良土壤,把落叶、牛粪等堆成肥料,或是拌上一些细砂,降低土壤黏性,以防积水。父亲说,养花的土壤通透性要好,多施用有机肥料,潜在养分含量要高等等。
父亲买了很多养花的书,边研读边试验,看见不断成长的枝叶,看着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蕾,仿佛看见孩子们健康幸福地长大,父亲便显得很有成就感,自信中甚至带着些许自负。
春节,山茶花秀色凌寒,翠嫩的新叶含羞带怯,被包裹在层层墨绿老叶中,红色的茶花星星点点,开得很艳,吐露着盎然的芬芳。父亲便写诗赞美茶花:“浓妆佳人出绛纱,深红浅绛映明霞,最是大年除夕夜,满院春光一树花。”父亲还喜欢把种的花当作写生“模特”,记录生活。我出生时正值盛夏,父亲用油漆画记录了我的生日,画了门前的红色玫瑰花,配上一对喜鹊,取名“鸟语花香”,寄托他对我的美好祝福。我钦佩父亲,当时物质生活还非常匮乏,但他的精神生活能如此丰富。他带领着我们,一直追求生活的浪漫与唯美。
代代相传“玩泥巴”。我们七兄妹长大后,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也都秉承了父亲的爱好,家家创造条件玩泥巴,兄妹聚会也是交流花经,交换绿植;同时又传给再下一代,自然而然,我们的孩子们也在养花过程中得到美的教育。春种冬开花,整个家族养成了勤劳乐观的性格。两个哥哥把乡下的老家打扮得像花果山一样,远在深圳的五弟,住的套房很有特色,其阳台常年如诗如画,连续多年获评当地“最美阳台”。我为了种好花,把厨房安排在顶楼露台旁,只为家务之余能养养花、看看书,度过惬意时光。
现在细细想来,父亲是我们最好的老师。古董有形,传承无质,看不见摸不到,却渗到家族每一个后代的骨血中。不知故去的父亲在天堂是否还爱玩泥巴?他心中依然像在世一样在静待初春,盼那鲜花盛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