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招

上次回娘家时，一天，弟弟有朋友来家里，我们姐弟联手做了丰盛的午餐留客人吃饭。酒过几巡，弟弟大醉，用筷子老夹不住肉丸子。我把弟弟面前还未开启的几瓶啤酒拿到别处藏起来，回身给他盛来一碗饭，提醒他饮酒要有节制。客人听了，连声赞叹有这样的好姐姐真是弟弟的福气。弟弟满面喜色地告诉客人：“二姐从小就这样管着我，我们姐弟感情很深……”

在兄弟姐妹六个当中，我和弟弟相伴的时间最长。哥哥姐姐都上学后，照看弟弟便成了我的任务。每天父母下地干活的时候，我就领着弟弟在村子四周游荡，除了爱玩农村孩子都觉得有趣的游戏，童年的好奇心又让我们想出许多新鲜的乐子，其中不乏一些当时觉得兴致盎然，如今想来却倍感羞愧的恶作剧。比如把瓦片敲成糖果的形状，用吃剩的糖纸包裹好后，丢到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去圩镇必经的大路上去。无论是大人欢喜地捡起来揣进口袋，还是小孩迫不及待地把糖纸剥开，都让藏在路旁大梨树下“守株待兔”的我们开怀大笑。

在同龄伙伴都去上学时，我还留在家里照看弟弟，直到弟弟七岁、我九岁时，父亲才把我们一同送入学校去读书。开学头几天，弟弟很是兴奋，但新鲜劲一过，他就不愿意去了。母亲出门去劳动时，弟弟就跟在她身后要去地里玩耍，任凭母亲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气得她忍不住用赶牛的鞭子狠狠抽打他。倔强的弟弟一边哭喊着躲闪，却又一边苦苦哀求不去学校。我冲上去抱住弟弟，用身子挡住母亲的鞭子时，母亲转而迁怒于我，训斥我没有尽姐姐的责任把弟弟看好，若不把他带回学校去，中午回来连我也一块打。母亲骂骂咧咧地挑着粪担走后，我憋着一肚子委屈，用尽全力才把哭哭啼啼的弟弟拖到学校去。此后每天一块去上学，姐弟俩合用的书包都在我的肩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我和弟弟上初中了。姐姐出嫁后，弟弟在饭厅的一角搭了张简易的小床，搬出了姐弟三人一起睡了好多年的房间。从那时起，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跟我有说有笑，而是与我保持着男女生之间才有的那种距离。但我知道，弟弟是关心我的。只要我喜欢的食物，弟弟总会留给我；而一些粗重的家务活，他总是抢先做完。

即将上高二的那个夏天，父亲病重，从医院回来后，父亲一脸无奈地对我们说，家里已经无法同时供我和弟弟读书。我当即表示把求学的机会留给弟弟。

两年后的秋天，我远嫁梅州，自此对弟弟的关心少了许多。倒是弟弟，得知我们经营的小煤窑因资金紧缺雇不起工人，一放暑假就从家乡赶来给我们帮忙。善解人意的他，想到姐姐家住房紧张，又以环境安静适合读书为由，坚持独自住在简陋的矿场。

有一天，我叫弟弟来家里吃晚饭。许是想着山中少有人来，傍晚他门也没锁便离开了矿场。晚上回去时，弟弟看到两个陌生的男孩躺在自己的床上，正睡得鼾声大作。从地上堆放的行李猜测，这两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是来矿山寻工、一时还没找到活干的外乡人。想到漂泊异地无处栖身实在可怜，弟弟不忍心叫醒他们，只是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去邻厂与老乡挤睡。为了避免打照面使那两个男孩尴尬，第二天弟弟有意起得比往日晚。当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时，那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孩已经离去，同时不知去向的，还有我给弟弟新买的被褥。

弟弟备战高考时，父亲去世。那一年的高考，弟弟名落孙山，加之后来生活日趋窘迫，弟弟渐渐由原来的乐观开朗变得忧郁沉默，只是我每次回娘家，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咬牙自励的力量。那时兄弟姐妹都很艰难，大家互相扶持着过日子。弟弟求助于我时，我总是尽心尽力；我找弟弟帮忙，他也有求必应。多年后我无意中得知，在我有需要、而弟弟又无能为力之时，曾经恳请别人帮忙解我的燃眉之急。

弟弟结婚时，我提前几天回到了娘家。看着他郑重地穿上新郎官的礼服，我的眼里瞬间泛起了泪光。陪着弟弟长大，多少次，也是在这个祠堂里，我拉着他的手钻进热闹的人群，欢欢喜喜地看一对新人行拜堂礼。今天，终于盼到成亲的这个人是他。

如今的弟弟，每天都在为生活奔波劳碌着，忙得接我的电话只有匆匆数语，忙得顾不上自己的身体。

多想和弟弟一起重拾童趣，把儿时那些可爱的游戏重新再做一遍。可是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