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
从小就听大人说:“冬至唔过唔寒”,于是对冬至以及跟着冬至纷至沓来的北风印象特别深刻。与其说它是风,不如说它是冬的信使,捎来了寒意,也让人火速想到年的脚步声近了。
主妇们开始交头接耳,诉说着冬月的激情,讨论着快过年了,要晒腊肉了。一时间,家家户户的阳台上、屋檐下,都可见用竹篙挂起的一串串腊肉、香肠等等,使人的心情变得温暖而喜悦。
我家也一样,每年冬至后,母亲便按惯例到市场挑选上好的五花肉、粉肠、鸡鸭、鲮鱼,着手准备过年。母亲制作的腊味,色泽分明,新鲜透亮,干爽、结实而富有弹性。都吃了几十年了,仍然百吃不厌,足见母亲的“作品”具有跨越时间的本领。
母亲年轻时是个挺斯文的职业女性,工作之余却像魔术师一般,总能在小小的灶间变出各种精美的食物,满足一家老小果腹的三餐。这些是在我为人之母后才有感而发,深知母爱的无私。因而,每次在追求享受的同时,也会追寻吃的过程、陪伴的对象和那些温情的故事。这几年,随着母亲年岁增长,我们都劝母亲少操心吧,时下物质丰富,随时都可以买到新鲜的肉菜,不像以前冰箱不普及的年代,得提早储备好食物来过年。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家生活还比较清苦,平时虽然简朴,但过年还是隆重的。这一点源于母亲向来注重节日气氛。她的观点是平日可以节俭,过年绝不可敷衍。用她的理念来说:一年到头,无论是一事无成,还是收获满满,在过年这个节点,都该给生活营造点仪式感,给乏味或精彩的过去做个归结,给未来翻开新篇。就说腊味吧,我家厨房的墙上、或阳台的竹篙上都是准备了足够的腊味,随时可取一块切来做菜。
那些时节,母亲喜欢带我们兄妹去给亲戚拜年,伴手礼中,除了带有好兆头的糕点糖果外,还少不了自家晒的腊味。那时年少无知,觉得母亲多此一举,大过年的,家家都准备充足,何必如此这般。母亲跟我们解释:“找机会多与亲戚朋友交流、互动,才能汲取人家好的东西。”于是,逢年过节,我们家与亲友总是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每回来了客人,母亲必然挽留他们吃顿便饭再走,说“围桌吃”才更亲。所谓吃饭,主打菜就是以腊制品为主的套餐。心灵手巧的母亲用它们煮出一桌丰盛而大气的家宴:有清蒸腊鸭腊鸡、西芹炒香肠;有大蒜炒腊肉、雪豆炒猪舌、包菜炒猪头皮,还有姜丝蒸鱼干……腊味丰盛,厨室生香。少不更事时,孩子们往往被阵阵的香气吸引到厨房,几个孩子围着灶台跑,不仅影响大人干活,母亲也担心弄脏了孩子们的新衣裳。这时,她会从烩好的腊鸭腊鸡中挑几块鸭脖子或鸡爪,分给我们啃,说肉多的部位得留着装盘上桌招待客人。有了这些,孩子们便也知足,乖乖地坐在板凳上细嚼慢咽,也正是这个时候,方能吃出腊味的香。
而桌子上的大人们也一样,咸香的腊味正是下酒菜。大家围坐一起,碰碰杯,聊聊家常,那些平日因为忙碌而被疏忽了的情感,迅速在餐桌上温热起来,一年来的消极、沮丧、不如意,全在腊味和酒香以及好言相劝中消散,新一年的美好祝愿也在腊味酒味中诞生。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数千个日子一晃而过,母亲年岁大了,却仍然坚持给孩子们晒腊味,说是自家做的材质放心,质量保证,等过完年还可以分些给我们兄妹带回城里,或炒或蒸,又可多一盘下饭菜。
每当夹起一片香肠或腊肉时,不光从筋道中咀嚼出冬风和日头的气息,也从中嚼出了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