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燕

读到张岱，他的冬天既不荒凉，也不落寞，相反，张岱的冬天简直绚烂之极。

崇祯五年(1632年）十二月，西湖三日大雪，张岱犯痴了，晚上划着小船独往湖心亭看雪去。此时的湖心亭“上下一白”，天地茫茫，阔达辽远，西湖的雪似专等张岱而来，这是属于张岱一个人的狂欢，与雪对饮，与宇宙对话。曾经的故国繁华如一场旧梦，人世的悲喜冷暖亦独自吞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天地何其大，个人何其渺，那些改朝换代、天崩地裂又算得了什么？三杯两盏淡酒，便可敌它风冷雪寒。

张岱，明末清初史学家、文学家。明朝灭亡后，痛苦的张岱躲到剡溪山隐居，坚守贫困，潜心著书。在《陶庵梦忆》一书中，张岱的特立独行与闲情雅趣尽显无遗。《龙山雪》一文写到天启六年十二月，张岱和一众好友登上大雪初霁后的龙山，饮酒唱曲，听箫赏月，不负人间美景。夜半三更，两位友人互相抱着从百步街滚到山脚，浴雪而立，张岱坐着的一辆小羊头车，拖着满身的冰凌回来了。这画面感好像是几个邻家大男孩的淘气天真，张岱有一颗童心，有童心者才能拥有一颗有趣的灵魂。明代思想家李贽说:“夫童心者，真心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

除了赏雪，戊寅年之冬，浪漫的张岱还在南京的栖霞山静候晚霞。“余坐石上痴对”，看长江帆影，感山河辽阔，与学者夜谈，交流文集著作。所寻之景，所遇之人，皆为其所喜。张岱笔下的山水，无论是明瑟可爱的日月湖，奇巧秀丽的于园，还是云气冉冉的钟山，涳涳蒙蒙的烟雨楼，都在平常中见奇见趣。因为张岱对山水万物皆一往情深，所以世界也回馈张岱以旖旎多姿。

闲暇的冬日时光，文人常以读书消遣，刘禹锡有陋室，张岱则建造了一间梅花书屋。书屋后栽大牡丹花树，书房前种西府海棠，院子里有假山、凉棚、台阶，有三尺翠草，有疏疏海棠。太湖石旁一株苍劲古拙的西溪梅花呼应着主人的孤标傲世。在如此美妙的书屋中“调素琴，阅金经”，高雅殊俗，难怪能获得“小楼痴对，便可十年面壁”的境界呢。

饮兰雪茶，听柳敬亭说书，与好友结丝社，弹琴唱和，更亲率猎鹰良犬去牛首山打猎，体验一回旌旗猎猎的雄壮畅快。这就是张岱，一个天性率性而为的丰富美好的男人。现代作家章诒和说，哪里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哪里肯定有张岱；曲终人散，风冷月残，有人吹出一缕悲箫，那听客肯定是张岱。

一个在冬天仍能坦然、超然并且陶然忘我的人，生命中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