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涛

一口气读完贾平凹的长篇新作《暂坐》，一缕红楼余韵在心底久久萦绕。

西京城的暂坐茶庄，是小说人物活动与情节展开的主要场景，也是小说取名《暂坐》最直接的解释，但“暂坐”又分明蕴含着更多的人生内涵和丰富意蕴。人生就是“暂坐”，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暂坐”。小说要表现的是社会，是这群女子活着的意义：她们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是怎样的？她们在经济独立后，又是怎样追求自在、潇洒、时尚和文艺范儿的？又是怎样艰辛、迷惘、无奈和堕落的？暂坐茶庄只是一个小小的点，而对现实的映射却是万分真实的。茶庄是这群女子的聚集地，她们有了烦恼一来茶室暂坐，好像所有的烦恼就瞬间飞去，不复存在。而发生在茶室里的事情却光怪陆离，映射现实。借债不还、送礼办事、权力利用……随着大领导的倒台，海若被检察院喊走，“暂坐”茶庄的爆炸，一切都归于寂静。姐妹们虽然也会再来茶庄，只是三三两两，有矛盾的人自然见面次数越来越少，而需要离开的人也就慢慢地消失不见。树倒猢狲散，林毁鸟兽亡。人生尽如是，暂坐只一瞥。这样的故事结局与红楼一梦，何其相似乃尔？

书中人物之间的结构关系让我感触。《暂坐》全然以“女儿国”的形式，描摹一干城市女性，暂坐茶馆一变而为“西京大观园”。她们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既相互独立，又相互交织在一起。小说以茶馆老板海若为中心，聚集了冯迎、应丽后、司一楠、徐栖、陆以可、希立水、虞本温、向其语、严念初、夏自花、辛起、伊娃等女性。在小说刚开始不久，因其中10人都佩戴了一块玉而被戏谑地称为“西京十块玉”，再加上辛起与伊娃，其所比照的是“金陵十二钗”。这些女性或因离婚，或因未婚，全部保持单身，努力追求自己的生活，活出自己的精彩。非但如此，她们也保持着心理、精神和思想的独立，相互之间以抱团取暖的方式互帮互助，从而经营着一种较为自在的生活方式。在她们的生活中，一个名叫羿光的大作家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些女性中的大多数与他保持着性往来，却都秘而不宣。他俨然成了“西京大观园”里的贾宝玉，与一群天生丽质、独具思想的女性相聚在暂坐茶馆。

小说中人物的对话也拿捏得很好。与贾平凹的商州系列的地域小说相比。《暂坐》全然没有地域风土人情的铺成，主要抓住了人物的对话而展开情节，且不铺垫，不渲染，不掖不藏，明白晓畅。不同的是这次人物更多在说话。话有开会的，有报告的，有交代和叮咛，有诉说和争论。《暂坐》里虽然没有“我”，但“我”就在茶庄之上，如燕不离人又不在人中，巢筑屋梁，万象在下。听那众姊妹在说自己的事，说别人的事，说社会上的事，说别人在说她们的事，在写这些说话的时候，你怎么说，我怎么说，你一句，我一句，作者皆平铺直叙，实在有些絮烦。但贾平凹偏要这样叙述，而且在处理这些说话时，一劲地平稳、笨着、憨着、涩着，拿捏着。也正因如此，整部小说才真实地还原了泼烦、琐碎、一地鸡毛式的都市日常生活以及这种生活之下的人的各种情绪和精神状态。这与《红楼梦》中的人物对话极其相似，但显然又前进了一步，因为这些对话不仅关注了人物性格，而且还营造出了社会氛围、情感氛围和历史氛围。

人生本来匆促，忽如暂坐，所有永恒都将变成短暂的瞬间。小说结尾那突如其来且不明原因的爆炸，如同生活中突然爆出的各种人生困境，大者足以改变一生，小者也能让生活充满折磨。也许贾平凹并不愿意她们的人生如此凄凉，因而用辛起和伊娃在梦中奔赴圣彼得堡、欲要寻求下一个新天地的委婉笔法，为小说作了结束。那非真似梦，非梦似真的结局，蕴含着多少红楼一梦的余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