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庆

月饼，父亲喜欢五仁馅的。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父亲在城里上班，大约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母亲只好一个人拉扯着我长大，父亲好像觉得“亏欠”了我们似的，每次回来总会带上一盒五仁饼。那盒子是一个简易的纸盒，剪开，然后翻开层层包着的纸，再解开小绳子的结，六个五仁饼便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在20世纪80年代初，这几块五仁饼无异于今天的一顿珍馐佳肴。我踮起脚尖，身子往前倾，想伸手拿一块来吃，母亲制止了我，说这些五仁饼先要当作供品给我祈福，晚饭时才能吃。

那时候，我家晚饭通常在厨房里吃。厨房不大，砌有一个大的土灶用来煮菜和两个小的火炉用于烧水、做饭，火炉的旁边放有一口水缸和一张用于吃饭的方形桌子，而在桌子的上方，吊着一盏灯泡，发出昏黄、幽暗的光。

晚饭没吃一会儿，母亲从房间里拿出那盒五仁饼，给了我一块，我立即大快朵颐吃了起来。当吃到花生米时，我用力咀嚼了几下，发出的哔哩哔哩的声音清晰可听。

母亲轻抚着我的头，脸上溢出甜甜的笑，而父亲也在一旁注视着我，眼神很慈祥。

“妈，这饼为什么要先用作供品呀? ”

“乖孩子，你长大后会知道的。”

“爸，这饼真好吃!”

父亲一把搂住了我，还时不时用胡子来扎我的脸，痒痒的，弄得我咯咯咯笑出了声。

灶膛里，木柴呼呼地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而锅盖的周围，番薯香四处飘起，生出阵阵温馨。

日月如流。如今，父亲已年逾八旬，与母亲常年住在乡下，由于年轻时干活蹲得多了，他的一只脚行动有点迟缓，得拄着木棍。每当谈起月饼，父亲总是说最喜欢五仁馅的。

去年中秋节前几天，我回老家看望父母。闲聊中，母亲告诉我，这些天来，父亲经常提起之前买五仁饼的事情，脸上还会露出丝丝笑意。

第二天下午，天色渐渐阴暗下来，不一会儿，天空就飘起了雨。我要开车回城里了。当汽车要启动时，母亲突然从厨房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叮嘱我说：“中秋节，记得带一盒月饼回来，你爸喜欢五仁馅的。” 我不住地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

就在我想把车窗摇上去的时候，透过蒙蒙细雨，我看见父亲正站在大门口，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扶着大门，两眼望着我，嘴里好像在嘟哝些什么，我心里知道他是要我下次带一盒月饼回来，要五仁馅的。

中秋节的那天上午，我和妻儿早早就驱车回到了乡下，妻子还精心挑选了一盒五仁馅的月饼。月饼的盒子是铁皮做的，外形精致考究，有艺术感，盒盖上还画满了惟妙惟肖的图案。妻子说相信父母会喜欢。

晚饭后, 妻子从房间里拿出了那盒月饼。一看到月饼盒,母亲兴奋地说：“这月饼盒真好看, 之前装五仁饼的盒子可没得比哦!”

“是! 是! 是!” 母亲的话引起了父亲的共鸣。

妻子用力打开盒盖，只见盒子里装着六块月饼, 金黄金黄的，煞是好看。然后, 妻子用塑料小刀轻轻地将每块月饼切成了四小块, 用牙签戳着, 再给父母各拿了一小块。

“这花生米真硬啊,比我种的还要耐得住咀嚼。” 母亲的话带给了大家一阵欢笑。

“这月饼香, 甜，但不腻，好吃!” 说这话时，父亲的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写满了愉悦和幸福。

“有没有我小时候吃的那些五仁饼的味道?” 我问父亲。

父亲没有回答，眼神里掠过一丝感伤，或许他想起了我小时候的病痛? 但很快，父亲的脸上又露出了浅浅的笑。

过了一会儿，我儿子给他的爷爷奶奶各拿了一小块月饼，说：“爷爷奶奶，我会努力学习的，祝你们健康长寿! ”

听了孙子的话，父母的脸上笑成了花， 那笑容犹如月饼的甜而不腻那般美好，母亲笑着笑着，还不时用面巾纸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

窗外，妻子种的时令小花好像被感染了似的，在晚风中欢快地摇曳着。

到了十点多，我和妻儿要赶回城里，父亲站在大门口，默默地看着我们用母亲种的蔬菜、黄豆等“土特产” 将汽车的后备箱塞得满满的。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汽车启程了，我转过头去，发现父亲竟还站在那里，一只手不停地向我们挥着。透过大门口的灯光，我看到父亲俨然一个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离去，眼里满是留恋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