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寿乡蕉岭·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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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版:寿乡蕉岭·桂花
2025年10月25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二八大杠

●钟琼珍

偶尔会想起一些上班的旧事来。

20世纪70年代,那年我高中毕业,大学无门,刚好父亲荣退,我便有了个顶替的名额,在一个边陲小镇邮电所做了接线员。

说是所,其实也就是一个两层小木楼,楼上住人,楼下办公。楼下一分为二,一头临着街面开个门,大半截做办公场所;另一头也开个门,小半截是厨房饭厅。厨房后面临河,河面倒是不太宽,走一小段河堤路便有一木桥,木桥桥面本就显窄,桥身又高,越发显得单薄。河的那一面是公路,与河平行走向。

所里统共四个人:邮递员大林哥,一个瘦高个小伙子;机线员新叔,一个敦实的红脸中年汉子;所长良叔,矮个儿,显瘦小。大林哥和新叔是外勤,每天走村串巷,基本只在吃饭的时候出现。彼时电话线路和信件都不是特别多,两个外勤人员互为“AB”角,一个休假另一个兼顶着。良叔是名副其实“掌柜的”——负责前台业务,我守着小总机,为有通话需求的用户们牵线搭桥。因为前台业务不算复杂,我和良叔也是“AB”角,互为代班,同时兼管后勤服务——趁着空儿去买菜烧火做饭,另一个人盯着所里业务。四人轮流值夜班,主要任务是守着总机。良叔言语不多,声音不大,做事感觉也不十分利索,温温吞吞的,全然没有另外两人的风风火火。

不大,但拿良叔的话讲,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真别说,局里两辆“二八杠”可使这“五脏”显得金贵起来。镇里鲜有自行车,在村里更是罕见,大林哥和新叔每天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把车子擦得锃亮锃亮,推进所里,街里邻铺的叔婶们戏说“就差没买顶蚊帐把它们吊起来”。两辆“二八杠”排放一起,一溜邮电草绿色,发出神气的幽光。两个“车把子”护车,把它们视为命根子,放出话来“概不外借”。有次吃完饭无聊,我无意地把玩了下铃铛,两人从屏风那边冲过来的速度不亚于出膛的子弹。

相处时间久了,我便逐渐晓得他们的厉害。

这两大汉护车,但只要车把子抓在自己手里,车就成了“驴子”。大林哥的车子驮的不只是包裹信件,还有村民捎给熟人亲戚的物件,从这村捎到那村,又由那村捎到这村,乐此不疲,有时回镇上来,后面高高的一大堆高过人头,吓人一跳。大林哥还捎人,村里人对大林哥的车技啧啧称道,但坐他的车可得有胆量,听说一村里小卖部老板坐他车来镇上进货,途中下一长坡,大林哥把双手离了把手,扶住后面大包裹,脚也收了起来,可把这老板吓得张着嘴出不来声,跳也不敢跳,动也不敢动,直等车子停稳,以后打死不敢再坐。阿新叔骑车也绝,一手抓车把子,一手扛一长梯子,车后座线圈、工具等叮叮当当大堆,新叔单手骑车走小路过木桥,把车子骑得“稳准快”。新叔也捎人捎物,这时后座上的工具袋和线圈便套过新叔的脖子,被斜挎在肩上,这情景颇有“跨过鸭绿江”的气势。有时他们送邮件或是架线当口,车把上便被人挂上青菜豆角之类的,也不知道是谁,他们也不问,把它们豪气地领回来便是。

良叔休假回村,有时走路,有时被大林哥或新叔捎着。我从未见过良叔骑车,有好几次我都看良叔只定定地瞅着它们,我想,他们护车忒过头了,连所长也不让摸。

那天晚上大林哥和新叔都因有事回了家,良叔值夜。刮了两天的风终于停下来,天冷得出奇,是“打狗不出门”的天气,我在楼上早早拥被睡了,一夜无话。第二天起来,才发现对街屋瓦上白茫茫一片——好大的霜!下楼当口,我一眼瞟见林大林和新叔站在路面上,围着辆车子不出声。下得楼来,我见新叔脸涨得通红看向门里,良叔坐在门边小板凳上,通红的两手正端一盅水喝得热气腾腾。“天亮前旗山的林村长打电话,说咱电缆掉下来挂小树上,半空拦着路,怕人车来往有危险,我去了,先用咱的长梯顶着,暂时无碍,你俩过去处理一下。”“你……”新叔把手抬起来,脸已然胀成红色,脖子抻得老长。良叔脸上不太自然,只望向我:“这天,人手脚不灵活,你也去帮忙吧,我留所里看着。”

我过意不去,心里恼起新叔的无礼来,走的步子便也比他们大了些。到得桥边,我准备踏上桥的那只脚悬着定住了:桥面的白霜上面,有一条清晰的压痕,压痕也就一个自行车胎的印儿,笔直向桥的那端伸展开去。

“不久,一来一回也就半个钟的事儿”。耳边响起刚才良叔讷讷的、申辩似的口吻。一来一回,只一个压痕,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脚步声近了,“我都说了不让他碰……他那身体,他那老寒脚……”新叔的声音很大,我却在的语气里找到了心疼。

“……都不能轻慢……”此时依稀记起报到前一晚我爸跟我说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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