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丽平
离开林荫道,出了校门,青青后悔了:早知就不出来了!在宿舍里,起码还算是温水里的青蛙,一上街,那是直接被扔进了烫水锅!偶尔吹来的几丝风,也是热的,还混杂着大街上的各种怪味,让青青恨不得没了嗅觉。
今天周末,宿舍里四个人,只剩青青。其中两个跟各自男友浪去了,另一个回家了,说今天父亲节,再远也要回去陪陪老爸。青青的家在八百里外,她没法回。就算能回,青青也不会回。当初,选择这所大学,为的就是远离家,远离他们。昨晚,母亲在电话中提醒:明天给他个问候吧,毕竟是你爸呢。青青是不会主动联系他的。
“吃了吗?”
“吃了。”
“还有钱吗?”
“有。”
“没钱就跟我说,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嗯。”
每一次电话,都是他打来的。每一次,在他说出第一句话后,青青就已知道他要说的下一句。尴尬、无趣。一如他人。
热浪阵阵涌来,夹杂着对他的回忆,把青青层层包围。青青觉得焦躁、烦闷,偏此时,入耳、入眼的,还全是有关父亲节的商业促销,青青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不时地还有些刺疼,得找个地方冷静一下才行。青青向街头的一家咖啡店走去。
“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歌声从前面一家新开业的超市传来。青青不想听这样的歌,不是不好听,相反,那旋律太美,歌词感人,它们会让青青想起他。青青不愿想起。
“他不称职,不配得到原谅和祝福。”青青上了大学后,再没与他见过面,理由就一个。
他脾气躁,好赌,赌输了就回家撒气。偶尔走运赢了,就会带回小酒,喝得分不清东西。母亲与他三天一吵,两天一闹。长大点后的青青,见父母又闹时,也壮着胆子劝过他们,但不用几天,他俩依然如故。在青青高考结束的那晚,他们告诉青青,其实,他们瞒着青青,已离婚一年。
听说,后来他变了许多,不再赌博,四处打工,只是至今没成家。“像他这样又穷又老,还有离婚史的人,又有谁愿嫁给他呢。”青青不愿去同情他。
“那时,我也有错。”母亲似乎想挽回一点他在青青心中的形象,“我不理解他,对他也缺了关心。”
可这又怎样?他们分开或是复合,都与自己无关。
咖啡店就在新开的超市旁。青青刚要进店,超市门口用来招徕顾客的青蛙布偶走了过来,向她张开双臂。
这是想要拥抱的意思。青青本想拒绝,可看到大热的天,还穿着厚重布偶服的布偶蛙,青青心软了。青青向它张开双臂,礼貌性地抱了抱。布偶蛙却把青青紧紧地圈在怀中。待青青想抽出身,布偶蛙还是紧抱着没松开。
“难道遇上了色狼!”青青突然害怕了,用力将布偶蛙推开了。
布偶蛙此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向青青鞠了两个躬。
“是我多虑了吗?”见布偶蛙这样,青青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
进店,点了杯青竹拿铁后,青青坐在一角,享受着店里才有的清凉。透过落地玻璃,能看见布偶蛙不时朝着这家奶茶店看。
“布偶服里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管啥年纪,都是生活不易,才会选择在酷热天当布偶的活吧。”想到这,青青庆幸刚才没拒绝它的拥抱。
奶茶上来了,轻吸一口,凉快瞬间将青青环绕。那一刻,他又闯进了脑海——
那天,晚饭时间了,他才到家。他递给青青一杯奶茶。青青惊讶,他可从不会买这些,也舍不得。
“中午,主家买给我们几个干活的,我不喜欢喝这东西,想着你爱喝,就留给你了。”
青青喝了几口,嫌奶茶已失了冰凉,不好喝,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可后来母亲告诉她,剩下的奶茶,父亲把它喝了个精光,还直说“难怪年轻人喜欢喝这东西”……
思绪还要继续滑向他,青青赶忙来了个急刹车,青青不愿多想起他。
喝完奶茶,青青不想再逛,决定回校。出门,青青又看见了那个布偶蛙。布偶蛙也看见了青青,还向她挥了挥手,那样子,似乎就是一直在等着青青。青青也向它挥了挥手,算是招呼。莫名地,青青心里生出了一丝感动来。
没走多远,青青发现手机落在咖啡店了。只得往回走。
“我有六年没拥抱过我女儿了,今天,我终于抱了她,我很开心,很开心……”青青见布偶蛙已取下了头套,正背对着她与人交谈。那声音有些熟悉。
进店,服务员已帮忙把手机收起来了。青青拿回手机,道了谢。
推门,抬眼。青青看清了摘下头套的布偶蛙——五十岁左右,皱纹里、肚子上、发梢尖,全是汗。青青看清了,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布偶蛙也看见了青青,他一脸尴尬,呆在原地。过了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慌乱地套上了厚厚的头套。戴上头套的父亲,一脸呆萌,杵在原地。
一阵清风吹来,刮得青青双眼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