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雄

孙牛开着新能源汽车刚拐进横向街口，就被地摊上一抹长寿花绊住了视线。

秋天，本该降火的天，太阳还是那么热辣。街口一地摊上摆卖着各种花，竹编花筐外形或青塑料花盆里种着绿油油的吊兰花和五色撮合的长寿花，还有他多年未见的太阳花。卖花人坐在小竹板椅上，穿白色文化衫，黑色短裤，脚穿一双胶质便鞋，手摇一把蒲扇，正注视着过往人群。侧脸的沟壑里盛着夕阳，像幅被岁月磨刮浸透的画。

“老伯，这长寿花多少钱？”孙牛停稳车，摇下车窗，望了望几十盆可爱的小花卉，有些沉迷。老人抬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亮，随即笑出满脸褶皱：“老板好眼光，这长寿花鲜艳，三十元一盆。”顿了顿补充说，“它有橙、黄、红、紫、粉，五种颜色，吉祥喜庆，浪漫温馨。”这带有磁性的声音似曾熟悉，孙牛的眼睛凝视在老人身上。一个闪念，他急忙将车停靠在附近的停车位，记忆的闸门徐徐展开——

二十多年前那个雨天，他开摩托车在城郊北国道上疾驰时打滑，坠入路旁的水沟，满脸是血。是个卖野花的老农拦了辆货车，把他送进医院。后来他回去找，只看见空荡荡的山坡，听说那片野花丛被推土机推平了。

“老伯，您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城郊北国道那边，有片种满野杜鹃的坡地吗？”孙牛的声音有些发颤，急着寻找答案。

老人擦花盆的手顿了顿，抬眼仔细打量他半晌，突然笑了：“你是那个开摩托车冲下沟的小伙吧？当时你额头上缝了六针，还跟我哭诉你的摩托车才刚买一个月。”孙牛愣住，眼眶瞬间湿润起来。当年他只记得老人满手的泥和递过来的一块干硬的面包，连模样都没看清，老人就悄悄地离开了。“老伯，您怎么在这儿卖花？”孙牛蹲在花卉旁边，“我后来去那边找过您，可没有找到。”

“那片坡地被征了，我就去花市租了个摊位，卖些盆栽。”老人捧起一盆长寿花，递给他，“这花好养，易弄，我特意选的品种，花开寓意美好。”孙牛接过花盆，花瓣上还带着水珠，暖融融的。他看着老人满头短发白霜，清瘦而布满岁月皱痕的脸额，忍不住问：“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在家休闲，享受天伦之乐？花市的生意不好吗？”

“生意还行，前些年在城里买了套小房子，给儿子当婚房。”老人笑得坦然，“就是儿子去年贷款买了套大点的房子，每月要还好几千的房贷，我寻思着出来卖卖花，能帮一点算一点。他们夫妇俩在外地打工也不容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总该干点事。”

“都这把年龄了，您儿子同意吗？”“说了，可我闲不住啊。”老人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每天守着这些花，侍弄着他们，心里踏实。再说，在这儿卖花，能碰见不少老主顾、老朋友，聊聊天，日子还算安好。”

孙牛看着老人手里不停地擦拭花盆的棉布，突然想起当年在医院，老人也是用这样一块布，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倒霉透顶，却没想到，一场意外，让他遇见了这样一位可敬、憨厚的老人，丝丝温暖直透心底。

“老伯，这盆花我要了，再给我来两盆黄色的。”孙牛掏出手机，找寻老人的二维码。“我这儿有收款码。”老人从小包里掏出一张塑封的卡片，上面印着二维码，旁边还写着他儿子的名字，“这是我儿子的码，钱直接进他账户，帮他还点房贷。”

孙牛扫码付款后，径直朝街口旁一间药店走去。一会儿，他拿着两盒西洋参出来，真诚地感谢老人当年的善举。老人盛情难却，用布满老茧的双手紧紧握着孙牛的手。二十多年过去，老人从卖野花的老农，变成了花市的摊主，身份变了，可那双侍弄花草的手，还是黝黑粗糙，青筋凸显，还是一样地认真、利索。

闲谈中，孙牛告知老人，自己在这城里工作、结婚，孩子已读高中。真的要谢谢您当年相救，不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世事难料。

“谢啥，谁还没个有难的时候。”老人摆摆手，“你看这花，就算被风吹倒了，只要根还在，浇点水，照样能盛开。人活着也一样，遇到点坎坷，熬过去就好了。”

孙牛看着手里的长寿花，突然觉得心里亮堂起来。这些年他总为孩子的成绩焦虑，为工作上的琐事烦心，可看着眼前的老人，守着一筐花，一片地摊，凭着一双老手，把日子过得从容又踏实，他那些焦虑好像突然就轻了，心情也跟着惬意起来。

“老伯，以后我常来买您的花。”孙牛抱着花盆，准备上车。“好啊，我每天下午都在这儿。”老人笑着挥手，“记得给花浇水，放到向阳处。”

孙牛点点头，坐进车里。透过后视镜，他看见老人又拿起一盆花，仔细地抹了抹叶片。夕阳落在他身上，像披了件金红色的衣裳，成了街口美丽的风景。

车开离街口，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长寿花的清香，孙牛低头看着副驾驶座上的花盆，花瓣在风里轻轻颤动，叶色鲜绿，扑鼻芳香。他突然明白，有些温暖，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就像这些花，只要有人用心栽培，就会四季常绿，花香四溢，在某个不经意的街口，等着给你一份不期而遇的温馨。五色长寿花，富贵安康，平安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