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秉初
当独身和无子女的家渐渐增多,养犬日益盛行,一些有小孩的家庭也养犬。犬类目纷繁,有似猫的、有似狮的,有跟猫咪那么小、有跟家猪那么大,有温顺的、有凶猛的。他们对犬真是亲切,让犬依偎于膝下,当自己的小孩来哄,亲昵地呼着漂亮名字,自称为“父”“母”,还有的竟同榻而眠。
不管当下人们纷纷养宠物狗是缘于生活充裕也罢,无聊寂寞也罢,时尚潮流也罢,反正我对养狗是有抵触的。家里并非未养过,我小时候家在农村,爸爸买回一只狗崽饲养几个月长成中狗又转售别家。但不久我被邻居的疯犬咬伤,之后就再也没有饲养过。记得,被疯犬咬噬是1977年我读小学二年级的事——
一
那年初夏的早上,和煦的阳光洒在路上,我们一放学就兴高采烈地回家。快到我家的大围屋时,一位小朋友在路上给大伙分发零食,围成一圈。我凑过去:“给我!”不料,就这么不经意的一伸手,碰到了围在中间的一条大狗,刹那间,疼痛从我的小脚处传来,我低头,只见鲜血正顺着我的裤管缓缓流下,那一刻,我愣在那里。
“好了,给我给我,给狗咬了!”小伙伴们的嘲笑声侮辱性极强。
“这条狗早几天发酸(发疯)啦!”狗主人跟聚过来的几位大人在谈论。
“可以用猪槽残来敷伤口。”一个大人说。
“阿秉被狗咬了”这消息倏忽间便传遍了整个樟坑里。
爸爸弄了猪槽残帮我敷伤口。早餐后,小伙伴们都去上学了,大人们上田地劳作,阿爷(伯父)让我在家先休息一天。我一个人待在妈妈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听着偶尔传来的鸟鸣,伤口的疼痛渐渐缓解,可心里却被无聊和不安填满。好不容易挨到午饭后,我迫不及待地去了学校。
一两个星期过去了,我几乎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在外工作的文波堂哥回来在大围屋的客厅里跟大人们聊天,我也凑过去跟他打了招呼。
“阿秉早前被狂犬咬伤。”一位大人说。
堂哥神色骤然凝重:“狂犬有传染性,被狂狗咬了要及时用药,不然会得狂犬病,狂犬病没得医,有的早暴发有的迟暴发,迟的十年二十年以后才发病……”他还讲了一些骇人案例。
我听不下去,眼泪快要溢出,我很怯懦,我还是只有八岁的小孩,我要活着,我不愿失去爸爸妈妈和所有亲人。我急忙去找爸爸妈妈,在屋前的田里、山窝的地里焦急地寻找,终于见到爸爸。那一刻,喘着粗气,哽咽着把堂哥说的话转述给他。
二
那时医院、药店并无狂犬疫苗,唯有民间偏方流传。爸爸打听到在圩镇学校当老师的吴运添姑父曾遭犬咬伤,获知购药渠道。
翌日清早,妈妈用布袋装了些黄豆和豆角干带我去赴圩,距离有十公里,那时没有车辆,步行两小时崎岖的泥路才能到。把黄豆和豆角干卖了大部分,剩下的带到学校送给姑父,姑父很热情,一面去买了面条在学校厨房为我们煮午餐,一面托人去买药。姑父温和又耐心地跟我们说:“阿秉的脚只是被小狗嘴巴碰了一下,皮肤有伤但不明显,后来也服了药。此毒若潜伏于身,一朝发作便无可挽回。药一剂一次服,不是煲水喝,而是把两只去了壳的鸡蛋(别打散)放在上面蒸熟,像吃饭那样一口口地吃。口感难吃,但为了自己身体一定要吃,晚上吃完睡觉。药性酷烈,服后半夜会有尿频、尿急、尿痛症状,万般难熬……”他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生怕我们记不住。
我们吃过面条稍歇便带药返程。同路都是大人,他们边走边谈,那时不是假期,小朋友们都在上课,唯有我,一个被大人催促赶路的孩童,沉默地跟着。回到村口的老石拱桥时我已疲惫不堪。到家天快黑了,洗澡后吃了晚饭,妈妈按照姑父讲的方法把药蒸熟,一端上桌,那气味怪异刺鼻,令人作呕。我尝一口,苦涩直冲咽喉。我定了定神,下足决心,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地吞咽,吃了差不多一半,实在咽不下了,那时我已太累,一下子在妈妈的房间睡熟了。半夜醒来,下腹一阵阵刺痛催逼尿意。那时我们农村的房间没有卫生间,妈妈事前准备一个放有草木灰的大木盘,叫我拉到那里。尿意袭来,灼痛更烈,排出尿量少颜色深如茶。稍缓片刻,刺痛又至,尿意复生……如此反复折腾,疲惫至极,眼皮沉坠,直至天光。
三
过了近一个月,姑父捎来消息:“需再赴圩镇卫生院购买预防狂犬病注射液。”
翌晨,我和爸爸吃了早餐又踏上去圩镇的路,到了卫生院,开药的医生说:“药和注射费应当由狗主人赔付。”爸爸默然无语。针剂共十支,隔日注射一支,在卫生院打第一支后,剩下的带回村里由乡村医生代劳。注射室内,一个佝偻消瘦如柴的小男孩由大人领着,蜷坐沙发,双手捧脸,竟如一条病弱的小犬。“他是否已染狂犬病?”我暗自揣测,心绪霎时纷乱如麻。注射完走出院门,父亲提议在伙店吃饭,我执意归家,只想立刻逃离此地,逃回我们的家,让那里浓阴如盖的树林、厚实的砖瓦房舍来庇护我。到家已是午后四点多,我们才草草扒下那顿迟来的午饭。之后,便按时去乡村医生处注射。
此后身体排除了狂犬病发的隐患,但在岁月荏苒中,犬影成了我心魂深处一道创口。街头巷尾,乡下农村,无论家犬野犬,无论温顺凶悍,但凡瞥见,都会心头一紧。愿接触猫狗的人们小心妥善,莫得一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