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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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版:文峰
2025年6月29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阿木

●陈奇峰

红衣小孩往水里掷石子时,我正用登山杖拨开库尾新生的芦苇丛。那些黄色的花穗拂过二十几年前的记忆,惊起了几只白鹭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别在水边玩!”老人的声音压过树梢蝉鸣,抬头时,他正匆匆赶来。

“阿木,这娃是你孙子?”老人眯眼辨认片刻,惊喜道:“阿峰!得有二十多年没见!”他忙招呼孩子过来,小孩咬着野莓含混喊了声叔。我望着孩子眉宇间的熟悉轮廓笑道:“该不是叫小森?”阿木怔了怔,我抢着说:“木生林,林生森嘛。”老人笑出满脸沟壑,也顺着开玩笑说:“这都被你猜到了。”

阿木原来是水库管理员,因为名字中有个“木”字,为人又腼腆寡言,周围的人便都叫他阿木或阿木古。

我认识阿木很早,早些年,我经常徒步去水库尾登山,路上遇到这个穿靛蓝工装的水库管理员都会相互点头笑笑,但并无交谈。我们的第一次对话,还是在夏日的某个闷热午后,一场骤然而来的暴雨,让我们先后躲进鹰嘴岩下。雨势越来越大,雨箭划过灰暗的天空,打在库尾的淤滩上,溅起的黄色泥浆倒像是转瞬即逝的金盏花。不一会,山谷闷雷滚动,浊流裹挟黄色泥沙咆哮着奔涌而下,将库尾的湾区染成一片土黄,我望着泾渭分明的交界线轻叹:“岭南黄河,也算奇观。”“上面有个违规开采的矿山,这些年的河水就黄了。”阿木神色凝重,望着“黄河”摇了摇头。打开了话题,我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阿木喜欢钓鱼,闲暇时便拿着用青竹做的鱼竿,静静地坐在岸边松树下垂钓。他默默地注视着水面的神态,就像是将军在审视自己的领地。若果遇到了,我也就在背后小站一会观看并略作休息。有次他远远地望见我,便向我招手,开心地说:“阿峰,我送你一条脆骨甜鱼!”

这种甜鱼是我们这边的“特产”。客家人所说的甜鱼其实就是鲮鱼,但奇就奇在,这水库所出的甜鱼,鱼骨酥脆如猪耳软骨,口感很好,嚼后可以吞食,深得小孩子的喜爱。正因如此,四邻八乡的人赴圩时,如果去买鱼的话,通常会先问上一句:“老板,有没有脆骨甜鱼?”

后来我外出工作,听说随着国家对环保的重视和上游矿山的关闭,脆骨甜鱼竟绝了迹。这时乡人方才明白过来,纷纷猜测鱼骨酥脆可能是水体污染导致的病态特征。库区水质逐渐回升后,反成了“特产”消亡的吊诡注解,真让人哭笑不得。

霞光穿透云层,一叶竹筏犁开水面,撑篙汉子晒得像块老茶砖,阿木指了指:“我儿子,承包了库区搞生态种养。”“矿山关闭的第三年,脆骨甜鱼就绝了。”阿木往我杯里续茶时,腕骨凸起的形状与当年握钓竿时别无二致,“现在养了些胭脂鱼,没硬刺,卖得俏。”

山风掠过水面,夕照投在粼粼波光上,涟漪荡开二十多年光阴。山上新栽的果树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实,芦苇丛中隐约露出几尾胭脂鱼的朱红背鳍,宛如青山绿水间跳动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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