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竽
祖母有三件“宝”:菜篮、药篮和缝衣篮。
一
先说“菜篮”。客家妇女的“三头三尾”(地头坜尾、灶头锅尾、针头线尾)是赞扬客家妇女勤俭的经典总结。
听父母说,祖母的“地头坜尾”是她50多岁时开始的。待她60多岁时,我已是十多岁的孩子了,开始知道并记得她种菜卖菜的事情。因为要经营“菜篮子”种菜挣私房钱,就必须有“主权”的生产资料,因此,我家地坜是“一家两制”的。祖母种菜的地坜与母亲的地坜“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母亲种的地坜主要“自食”,祖母的菜地则利用离圩镇近的优势种菜卖钱。对祖母的这种“一家两制”现象,父亲多次反对,但是,由于祖母卖菜所得的钱大部分花在我们子孙身上,且客观上减轻了父亲抚养我们的支出,所以每当家庭会中父亲提出要“收回祖母的地坜种植权”时,皆因无法“半数”通过而只得维持祖母经营“菜篮子”的现状。
祖母种菜根据时令的变化,品种多样。春季整厢撒种,夏季成畦翠绿,秋季花黄壮实,冬季豆蔓株连。每逢圩日前夕,她先把大菜、白菜、韭菜、芥菜、空心菜、葱蒜和各种豆类用禾秆扎好,圩日那天一大早,便穿上她那件新片襟蓝衣,颈挽花边围裙,用“勾搭”挑着两篮子菜和一张小竹椅颤颤巍巍地去赴圩。由于祖母的蔬菜品种多样,新鲜、可口,常常很快销售一空。
有一次,祖母装了满满一菜篮的腌咸菜去卖,一下就卖完了。祖母便叫我帮她再装半菜篮去卖,也很快卖完。祖母数了数钱,马上去买了一双梦想多年方便淋菜的水鞋。父亲做泥水活挣钱不多,养家负担很重,我们想买玩具和糖果根本不可能,于是,我们撒着娇向祖母伸手。慈善的祖母总是口中一边喃喃自语“我这儿有钱”,一边从衣袋中掏出折了多层的手绢,一层一层地打开,慢慢取出一分两分、一角两角,算是“拨款”支持我们“上项目”,我们在欢呼雀跃中离去。然而,待祖母八十多岁后,这种情形没有了,她年岁已高,弯腰驼背,已停止经营“菜篮子工程”,“私颏地坜”也交给了母亲。祖母的“菜篮子”虽失去了当年的作用,但是,她勤劳惜(疼爱)子孙的好形象却永远印在我们的心间。
二
再说缝衣篮。祖母娘家兄弟姐妹多,生活贫困,祖母从小养成俭朴的品性,学会了“针头线尾”的手上功夫。15岁嫁给祖父后,她把“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俭朴家风带到了我家。为适应补衣服的需要,她把出嫁时的藤篮改为专门用来缝补衣服的“缝衣篮”,里面放着针线、剪刀、蜡、旧布块和顶子(戴在手指上用来承压针头的铜“戒指”)等物件,每当看到我们的衣服有了破洞或掉了纽扣,她就拿出“缝衣篮”要我们立即脱下衣服随时缝补。我们常常贪玩不愿脱下衣服给她缝补,她就会以“着衫连,着身补,瞒(谁)人拗(冤)亻厓(我)系贼古”的古训逗我们。那时候,农村社员挑担劳动多,肩头上的衣服容易破损,祖母用一小块布就能“驳肩头”,既美观又实用。我是祖母孙辈中最小的,祖母特别疼惜我,见别人的孩子去游泳穿着内裤,她就想方设法找到一块做喜事用过的红布,为我做了一条内裤,方便我去河里游泳锻炼。20世纪60年代实行布票限量制,每人“一丈三尺六寸”,我们的布票不够用,祖母就把她的布票让给我们,自己坐在“缝衣篮”旁边,戴着老花镜用“拆旧补旧”的方法缝改衣服。
三
现在来说说“药篮”。祖母38岁丧夫,一共生了两个儿子,次子夭亡。残酷的现实使祖母认识到健康的重要性,无奈家贫,生病经常缺医少药。为此,祖母根据生活积累的民间单方和治病土法为家人和村民治病。她把自采的凤尾草、片枫荷、鹅不食草等草药以及收集的柑皮、鸡肾皮等,放在她专用的“药篮子”里,以备急用。祖母喜爱喝酒,平时粗茶淡饭,很少生病,偶有咳嗽、发烧或肠胃不好,就从“药篮子”里寻出对应的草药,连煲连饮,疾病很快见好。她还有许多土方法治病。我们小时候感冒发烧,她就用人尿淋到脚盆里烧红的瓦上,用霎时产生的氨气熏我们的屁股赶走病魔。除此之外,祖母传承的“流醉药”(据医生说可治属深肌囊肿)和“黄旦药”(可治黄疸型肝炎)“流民药”(可治妇科)也是很有名的。村民如果有人得了这些病求助祖母,祖母就会马上放下手头的活,拿起篮子和锄头,一颠一颠地到山上采挖新鲜的草药根叶,回家炮制,然后分包交代服药方法。很多服用过祖母草头药的患者,出圩看见卖菜的祖母无不上前连声致谢。
1986年,祖母因烤火不慎烧伤,此后身体每况愈下,卧床不起。1987年10月,慈善勤劳的祖母在儿孙们的看护中闭上了双眼,寿终正寝,享年93岁,成为村里最高寿的长者。祖母走了,她的“三件宝”后来也不存在了,但是,祖母惜爱子孙的音容笑貌却永远萦绕在我们的心中,她勤劳、俭朴、注重保健和为人纾难的精神至今为人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