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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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梅花
2025年3月5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养老问题

□朱红娜

头晕,流口水,手脚麻木。曹娜安聪慧过人的脑瓜子,偏偏少了一根医学常识的弦。她把此种症状归于疲累过度。虽然退休几年了,但她人退心不退,岗退身不退,重返岗位,发挥余热。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曹娜安这样想的时候,干脆躺到床上,连晚饭都没吃,非常天真地想,休息一下,睡一觉就会好的。殊不知,此时脑梗已悄悄潜入了她的脑袋,在她麻痹大意之下,致使她口角歪斜,半身不能动弹。

这结果当然首先归结于她的自以为是,另外的一个重要原因,归结于她独居一室,没有人可以提供意见,提供帮助。当她打通120,医生来到的时候,甚至连门都无法打开,无奈之下,叫物业强行开锁。

当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儿子接到医生电话的时候,一句“sorry,现在是上班时间,不方便接私人电话”,把医生的话堵在了太平洋此岸。医生来不及开骂,也来不及寻找其他家属,直接把她拉进CT室,再直接拉进手术室。

手术保住了曹娜安的命,但没有保住她漂亮的容颜,偏瘫的结果扭曲了她原本端庄周正的五官,混沌了她曾经炯炯有神的双眼。

曹娜安可谓是成功人士。1960年出生的她,虽然遭受了三年饥荒,童年瘦骨嶙峋,但总算没有错过发育阶段,18岁的她长得亭亭玉立,白白嫩嫩。高中毕业便一举脱了“谷壳”,考上了重点大学,轰动了十里八乡。父母特地宰杀了一头年猪,摆了三十台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及村里家家户户代表。当天敲锣打鼓,龙狮舞动,那一个盛况,至今无人超越,一直被村人津津乐道。

大学毕业的曹娜安留校当了老师,恋爱、结婚、生子,荣升教授、儿子出国留学。这本是人生的天花板,但她永不满足,不满足丈夫在公务员队伍中十年原地踏步,科长之后停滞不前。丈夫在她的强势鄙视下,选择离开。丈夫很快有了新家,而她一直独居一室。

当儿子站在病房她床前的时候,一向强势的她还是没有一滴眼泪,她认为这是人生的偶然事件,不该成为悲伤的源泉。她这样的认知还是归根于少了一根医学常识的弦,她天真地认为现代医学应该可以让她重新回到脑梗前的状态。

儿子没有看到她的恢复状态,在医院陪了一周以后,全权委托曹娜安的侄子他的表哥负责她的后续生活。钱不是问题,母亲有钱,好好照顾她。儿子离开此岸的时候,对他的表哥表态,以后母亲的房子他也不要了,归表哥了。

这潜台词侄子听得明明白白,表弟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姑妈的养老就交代给自己了。

这交换当然是值当的,省城的一套房弱弱的也值几百万,何况姑妈的三居室还是在市中心区域,保守估值也要近千万。

曹娜安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又在康复中心理疗了大半年,口角歪斜调理回去一些了,半瘫也调理回去一些了,但她还是只能坐在轮椅上。医生说她的脑梗时间过长了,神经细胞受损严重,估计下半辈子只能依赖轮椅了。她的性格与她的身体一样,出现了严重不正常的状况,动辄大发脾气,恶语骂人,甚至随手摔东西。侄子本来老家就有工作,老婆孩子也在老家,忍受不了委屈,把她交给保姆,回了老家。

可不到半个月,保姆向侄子投诉,她不干了,没法干了。侄子无奈再找保姆,还增加了工资,结果,每个保姆都被曹娜安骂走,最长时间的一个月,最短的一天。侄子不胜其烦,他想不明白,以前通情达理的姑妈怎么会变得如此蛮横无理。他不了解的是,姑妈这是人生落差的激烈反应,通过发泄抵抗人生的突然崩塌。

侄子越洋电话征求表弟的意见,表弟说,不行就送养老院吧,我邮件发个委托书给你,你全权处理。侄子有了这个尚方宝剑,名正言顺地把姑妈送进了养老院。

看着一群八九十岁甚至上百岁的老头老太太垂垂暮年的凄惨模样,曹娜安要死的心都有了,她对着院长大叫,我不要住这里,我要离开这里。院长非常冷静地告诉她,离开养老院必须监护人签字。我还不老,不需要监护人。曹娜安的声音越来越大,像炸弹一样投放在静谧的养老院。但护工把她的轮椅推回了角落的房间,“我要回家”的声音在她的房间里缭绕回旋。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曹娜安的泪水却像决堤的坝,汹涌滚滚。没有人看见这滚滚汹涌的泪水,滚滚汹涌的泪水淹没了曹娜安的心,淹没了曹娜安的脑,淹没了曹娜安一生的荣耀。

夕阳的余晖照在窗棂上,平静下来的曹娜安坐在窗前,喃喃自问,老去怎么就这么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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