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朵

看见冬日银杏树的瞬间，我感觉我心里头又不禁“拈花一笑”了。

连日冷风冷雨后的2024年11月27日，天空放晴，遂决定早餐后去梅花山走走。这次没有登山，而是选择沿半山腰的一条路，漫行到人民广场。经过了关帝庙，转个弯，即望见路旁几棵高大的树上，炫目的一丛或几行的金黄，与满山的绿，旗帜鲜明地彰显着自己的独特。我讶异，定睛一看，啊，是银杏树！

纯净湛蓝的天空背景中，金黄色的银杏叶怎么看怎么漂亮，无需滤镜，随便一拍都是一幅美图。虽然这几棵银杏周围的环境并不那么美妙，既不是高山峻岭，似乎与浪漫不沾边；也没有生长在古老村落，无法让人去联想诗情画意；而是委屈地被种植在一个学校的围墙外，看上去有点可怜。可是这些一点都不妨碍银杏的独特，不妨碍银杏表达其卓尔不群，传达其亘古风致。就好比鹤立鸡群，鹤永远是鹤，身上的仙气鸡一辈子都无法企及；又好比虎落平阳，或许要被犬欺，而虎永远是虎，虎之威是与生俱来的，只要虎呼啸一声，犬大约都要退避三舍。

我在我的《市井江南》里曾写到在上海遇见的银杏：“西泗塘其实是一条河，河岸不仅有柳，还有一条几百米的银杏廊。银杏廊的两列银杏枝繁叶茂，人走在树下觉清凉爽快。英姿飒爽的银杏树，让婉约江南，添了一笔俊朗大气的豪放风韵。银杏是和恐龙同时代的植物，被称为活化石，寿命可达千年。因此，银杏是长寿的代表和象征。银杏的心形叶子，一柄两叶更像是两颗相爱的心连在一起。”这些文字足可证明，银杏树不管种在哪里，都有足够的底气自成风景和自造意境。

终究还是错过了这几棵银杏的满树金黄，叶子都快要掉光了，树瘦了下来，没有叶子的遮挡，树上的鸟鸣变得清脆悠扬，一树一树皆是繁华落尽后的疏朗明亮。我忍不住拍下那一丛的、几行的银杏金黄，而后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了远方的朋友，说“凑合看看”，朋友直赞“可以”。我知道我蹩脚的拍摄技术在朋友面前根本就是班门弄斧，所以我分享的其实并不是美图，而是与银杏不期而遇的喜悦，而朋友的嘉许让我的喜悦翻倍。与恐龙同时代的银杏当然自带慈悲，它的古老与深情，像是一位宅心仁厚的长者，亲切而温暖，恩赐了我不需要任何华丽辞藻装饰的、饱满而真切的欢怡。

台湾宜兰的女作家简如说，“大地展开的，是一篇永不落幕的文章，山川起伏是它的句读，河流蜿蜒是它的注脚。它不慌不忙，不因风霜而收敛，也不因岁月而褪色，安静地书写着亘古的诗篇。”那么，亘古之银杏树，在大地的文章中又是什么呢？是序章还是行文？我想起了一句禅语：“拈花一笑，银杏飘香”，那是不是说，银杏是大地文章里的隽言妙语呢？不说别的，就说银杏活着的态度，活得多机智啊，一切顺其自然。顺应季节绽叶吐绿，毫不犹疑；叶子被秋风吹黄、飘落，归于大地，腐化为泥，滋养新的生命，干净利落。绿叶满树的时候，奉献给大地浓郁的盎然，安抚尘世的苦辛，给旅途者搭一片凉荫；叶子掉光后，怡然挺立，英姿飒爽，树干与枝条，宛若大自然用心描绘的一幅画，每一处的线条都凸现着岁月的砥砺和未来的希望。无论尘寰如何喧嚣，世事如何变迁，银杏都坚守一份气定神闲，自信自如地做着自己，该给予的给予，该舍去的就舍去，不迟疑，不抱怨，香气满人间。

遐想之际，银杏树旁边的学校操场里忽然响起了热闹的声音，原来是课间操时间到了。从各个教学楼出来的学生很快站满了操场，青春气息洋溢。高大苍劲的银杏树下，一群活泼的、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在奔跑在跳跃，古老与青葱的碰撞，又是怎样的一幅画图？青葱是一切刚刚开始，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无须知晓风有没有来，都要飞翔；苍劲是经历了无数次的春秋轮转，懂得了风的秉性，会顺风而飞，迎风起舞。饱经沧桑与嘉年伊始在冬日际会，一齐在暖风中交流融合，或许，这是大地宏大叙事中的一段精彩华章吧。

第一次看银杏树，是2016年12月11日，时上大学的孩子放寒假回来了，一家三口驱车前往梅西的银杏园，游玩赏黄叶。银杏树满了山坡，金黄色满了山坡，欢声笑语满了山坡。屈指可数的一家人同游的欢乐，不觉就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如今山上的银杏树，应该是更加高大伟岸了罢。山上层层金黄叶，云间烟火是人家，当时站在山顶心里冒出来的句子，依然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