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秀荣

阿爸原是卡车司机，同好友一起组了车队，把山里的石头往外运，石头运到水泥厂变成水泥，又被阿爸运往更远的地方。好些年后，阿爸的眼睛能看清的地方越来越近，注意力却越飘越远，等到方向盘再也不听手的指挥，阿爸也甘心地下了车，脱了解放鞋，穿上水鞋，当起了“塘主”。

鱼塘几亩，但阿爸管理的“员工”可不少，保守估计上万“尾”，上至“贵族”鳜鱼，下至“平头百姓”四大家鱼，阿爸培养了一批又一批。

最让阿爸费心的当属鳜鱼。养殖鳜鱼，水质很重要，阿爸选的鱼塘近北江河，如此既可让水质清新，又可保证水流通畅，养成的鳜鱼，自是鲜美。唐代诗人张志和有诗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光看诗句，已令人垂涎三尺。阿爸不知道这首诗，可你若在他面前吟一吟，他也能应上几句：鳜鱼确实肥美，就是白鹭惹人嫌。如此鲜美的鳜鱼，垂涎的自然不止你我，白鹭更是愿意为之铤而走险。

阿爸尝试过不少方法震慑这些水鸟们。最早的时候是稻草人，阿爸把稻草扎成人形，穿上破衣破裤，再戴一顶大草帽，一切准备就绪后，再用铁线和竹竿把它立在塘边。江风呼啸，稻草人也呼哧呼哧地摆着衣袖裤腿。白鹭来过几回，见了稻草人又悻悻然离去。鳜鱼们就这样安然度过了一周。一周后的某天，一只白鹭落在了稻草人的肩上，大概是生气阿爸不讲武德，把稻草人帽子都啄烂了，自那以后，大群白鹭又欣然到访。

稻草人上岗十多天就失业了。阿爸想到了用“驱鸟神器”，所谓的“驱鸟神器”，其实是一种可进行声波干扰的喇叭。喇叭是万万不能立在稻草人站过的位置的，聪明如白鹭，大概会认为这又是人类的诡计。阿爸英明，自从有了驱鸟神器，白鹭们不敢贸然前往，它们一遍遍地试探，在掠过鱼塘旁的一片桉树林后又急转弯，惊慌失措地往树林里钻。

得以喘息的不仅仅是阿爸，还有那一池鳜鱼，终于可以在鱼塘里安生一段时间。

眼见着鳜鱼又长大了些，白鹭们视察的次数也愈来愈频繁。一日下午，鱼塘上方闪过一阵银光，一群白鹭俯身而下，只见小鱼们在水里扑腾了一番，便被长长的喙叼起，等到池中泛起阵阵水花，白鹭早已得意跃起腾空。阿爸一边“哦喂……”地喊叫，一边小跑着往池塘边赶，白鹭们这才优雅离去，已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某日清晨，我被一声声尖锐的鞭炮声吵醒，从窗口往外看，见阿爸在点着“冲天炮”。冲天炮点燃后“咻”一声窜入空中，消失几秒才“嘣”一声巨响，惊到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一群白鹭。白鹭从鱼塘边飞起，在鱼塘上空盘旋，也有几只胆子大的趁机滑过水面，叼起几只小鳜鱼，最后才翩然和大部队汇合，往旁边的桉树林飞去。

桉树林是一片战壕，白鹭们只要隐匿其中，便是和阿爸的休战期。冬月的江风像一名旅者，身披朝露，急匆匆地踏过北江河，在水面留下一圈又一圈凛冬的萧瑟，和水花一阵又一阵地窃窃私语，声音撞向了岸边，引来大地一声又一声的长叹。等到江风拂过草地，拂过鱼塘，又拂向那片桉树林，白鹭们也就听懂了风的旨意，乘风而去。

谁也不知道白鹭会飞往何处，又是从何处而来，只是每每出现，都闪着好看的银光，见阿爸阿妈无暇顾及，便会偷偷下来叼走几条小鱼。等阿爸这头发现，它们已经往桉树林飞去了，就这么日复一日，和阿爸阿妈斗智斗勇。

阿爸时常会给我们发来照片，有时是鱼塘，有时是桉树林，可每回照片中都有白鹭们的身影。阿爸也会苦恼，会无奈，但从未伤害过这些水鸟。有时我想，这些水鸟之于阿爸，大概像顽皮的孩子，它们偶尔过来闹上一闹，又翩然离去，在我们不在家陪伴阿爸的日子里，给他多添了一份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