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飞
城里人忙忙碌碌,过日子以星期为小周期,心里惦念的是星期六日,对二十四节气变化基本不操心。家乡人不同,守着二十四节气过日子,节气变化时该吃什么都有讲究。比如,立春吃韭菜鸡蛋饼,清明吃艾叶粄、苎叶粄,立夏吃韭菜黄鳝炒面,夏至吃狗肉……等到了冬至那就更多讲究,炙酒、泡姜、做木薯粉,吃鸡、吃羊肉、吃重艾粄,满村子浓浓的烟火味。
城里住久了,难免入乡随俗,对节气变化漫不经心。女儿突然说想吃家乡的重艾鸡粄,我这才记起冬至到了。虽然毫无准备,但被女儿这么一挑,重艾鸡粄的香味倏地从心底涌到嘴边,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重艾是家乡独有的叫法,其鼎鼎大名是益母草,查《本草纲目》,重艾还有近似的读音叫茺蔚。文学远祖《诗经》里有篇《王风·中谷有蓷》,解释说蓷就是茺蔚,想不到的是,远古时代茺蔚就被用于女人遇人不淑的咏叹物,怪不得总带着微苦味,却也总护着女人。
家乡人向来认定冬至的重艾有补益功效,因此热衷做重艾汤圆和重艾鸡粄应节,以安慰“冬令进补,来春打虎”的英雄气概。但过了冬至,重艾就会像被废了武功的侠客那样,再不能替天行“补”,回归于呵护女性。
做粄的重艾必须长到能有所担当,这样的重艾日月风霜给足了精气神,只要掐点叶片揉揉,厚道的芳香便扑鼻而来,完全不同于菜市场常见的幼嫩益母草苗。当我煞费苦心找到这种重艾时,嗅着她的芳香味儿,似乎见到失散多年的发小,不觉春风满面步履轻盈。顺道买了一只农家走地鸡,重艾鸡粄算是有着落了。
住楼房小锅小灶,半只鸡斩件后加盐和生粉,拌匀备用。按2∶1的分量配好糯米粉和粘米粉,洗干净的重艾打成浆后揉进粉里,不一会,一盆青翠如老坑种翡翠般的粄就揉成了。
闻着鲜香的草药味,回忆起母亲揉粄的样子,学着母亲的动作,把粄分成两团,压成两大张皮子,一张放在盆子里垫底,然后铺上鸡块,另一张盖在鸡块上,把两张皮子的边缘压实。这做法与叫花鸡有些相似,胜在用重艾粄包裹鸡身,蒸的过程中重艾粄吸足了鸡汁的香甜,鸡肉也渗透了重艾的清香,好吃到如家乡人所说的“舌头都会吞下去”。
味蕾的认可和满足能够在一瞬间把幸福感顶上天花板,这便是人世间的美好,而美食在一个个时空里成就着美好。我不懂多巴胺,只知道味蕾从来不骗人,它能留住美好的感觉,不论走过多少岁月多少路程,这美好都将永远相伴,大概这就是妈妈的味道。
无奈的是母亲已年老,她随我弟住在家乡,坚韧地对付老年人的各种疾病,戒口,吃药,以致很多家乡美食她都不敢品尝。能怎么办呢?只要她老人家还能说能笑,我们都懂惜福。
晚上,女儿回来,看她追着香气进厨房,我偷偷笑了,这贪吃的样子分明像我。当我喜滋滋揭开锅盖,却又生出些许遗憾,这小锅小灶怎么也没法跟老家比,尽管女儿说好吃,我还是觉得以前父母做的粄更香。那时候家里十几口人,大锅大灶,一大盆粄,鸡肉的浓香与重艾的清香在足够大的空间里伴着柴火的噼啪声氤氲盘旋,那热闹欢欣怎不令人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