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耿洪

三八妇女节之后，林小美再也没有到学校的礼堂打羽毛球。刚开始吴忧发信息来邀请她，林小美要么没有回复，要么就说自己很忙，这段时间对打羽毛球没有兴趣了。吴忧没有办法，只好作罢。

林小美虽然放下了，却也对吴忧和哪一个女老师走得比较近有了一些兴趣。也许，人就是奇怪的动物，总想看到一个结果，即使这个结果是自己内心所排斥的。不过，令林小美意外的是，吴忧白天正常上班，晚上基本上就是在学校宿舍。有同事和她聊，了解到吴忧晚上就是读书、备课、画画、写论文什么的。林小美笑了笑，不以为意。有的人藏得够深，一部手机就够了，谁又能盯住一个人呢？并且，也不熟。

林小美决定上一节校际公开课。她对这节课很重视，校长说，上得好就要推荐到镇，甚至有机会推荐到县。林小美要评职称，她有小循环教学，公开课也是必备的，况且这也是学校的常规工作，每年林小美都有上一节公开课，一直受到好评，前年还得过镇优质课例一等奖。

上课前几天，林小美到李老师办公室，向前辈们虚心请教，争取让课堂更加精彩。林小美一直这么想，也这么做，同事们也乐意和她探讨交流。在李老师他们的办公室，林小美看到一幅简笔画，画的是学校的一个角落，寥寥几笔，倒是把一个熟悉的场景画得充满生机而有趣。落款当然是“吴忧”。李老师说，吴忧真的好喜欢画画，学校的男老师很多人也收到他的简笔画，画校园建筑，画花草，画人物，画鸟儿，等等。李老师说，他们不懂画，不过看得出吴忧很热情，很认真，不是虚伪的那种。还看得出他的欢笑声少了，有点忧愁。

林小美按计划上了学校的公开课，学校领导、教研组长、同科老师共十多人来听她的课。吴忧也来了。主任说，吴忧老师作为支教老师，要多听听同学科的课，他自己也乐意多参加学校的教学教研活动，来了，就是要来做事的。

林小美的课很成功，在评课中大家都给予高度的评价，主任说这节课放在全镇，也属于高质量的了。林小美对自己对学生对这节课还是蛮有自信的，当然她很想听到不同的声音，有针对性的意见建议才能让她的课锦上添花。

最后是吴忧的评课。吴忧从个人的角度简单点出林小美课堂的三个特点给予充分肯定，对于别人的赞美他不再重复，他以新的教育理念、贴紧题材的事例，指出了这节课哪个地方可以再展开，哪个地方可以再互动，哪个地方的细节可以再完美，包括各环节时间安排、导入、板书、提问等等，吴忧都提出了自己的思路。林小美觉得吴忧的点评既有新观念，又接地气，非常合适。比较内敛、细腻的她也不禁对吴忧投去感激的目光。“真不愧是城里来的高才生”——林小美内心想着。

5月份，吴忧也上了一节公开课。林小美本来是没有准备去听的，后来想想，还是决定去听听：如果他上得不好，那他就是只会评不会教的“花架子”；如果他上得好，对自己来说是个学习的机会。吴忧上课后，主任背后说：“我以为吴忧是要完成支教任务上一节课，没想到小伙子的课那么棒！”他上得比我的好，学习了。林小美内心暗暗道。在上课前，吴忧是有邀请林小美去听课的。“非常期待得到你的指教。”吴忧当时谦虚而真诚地说。

学校有提交两篇论文的任务，很多老师都不喜欢写论文，有的是不会写论文。这两篇论文最后由林小美和吴忧负责。有了两次听评课的经历，林小美写好论文后，鼓起勇气发给吴忧看。很快，吴忧列出了满满的一页修改意见。林小美按照修改意见，对论文做了修改。在6月份，论文评比结果出来了，林小美的论文是市一等奖，吴忧的论文是市二等奖。吴忧夸林小美的论文，写出了学校、孩子、自己的美好，写得很活泼、很感人，观点好故事好感情好，是论文中的“美文”，而他的论文，除了新的理论支撑，事例等显得薄弱，和林小美的有明显差距。林小美说：没有吴忧给那么好的意见，她的论文最多是市三等奖，甚至不知有没有机会送去参评。

作为感谢，林小美和吴忧在学校礼堂打了两次羽毛球。可惜，打羽毛球的热情、技巧、默契都不够了，两个人打得很累，不是滋味。吴忧挠挠头，林小美收拾球拍后苦涩一笑离开了。

听李老师说，几位年轻女同事谈论吴忧相关的话题越来越少了。有过女老师主动接近吴忧，吴忧的态度从淡淡到明确拒绝。女老师们觉得吴忧是属于城市的，乡村只是一个“镀金”的过渡，不可能看上她们这些山里的女人。

可是，吴忧为什么要送她们画呢？林小美很费解。后来，她用了一点小心思，在几位年轻女同事那边看到吴忧给她们的画。林小美摇摇头，有些自责：原来吴忧给她们的画与自己的是不同的，有的画山，有的画茶，有的画校园，有的画学生，却没有一个人落款“山有木兮木有枝”。是不是自己误会他了呢？林小美头脑有点混乱，没有答案。

“林小美，支教马上结束，我快要回城了，你能陪我到茶园走走吗？”6月底的一个下午放学后，吴忧找到林小美，轻声对她说。林小美点点头。

村庄的四周青山环绕，安宁娴静。林小美和吴忧一前一后来到茶园，他们闻着茶香，心里有一种久违的激动。林小美又想起了那幅画，那幅吴忧送给她的简笔画，画上是村口山顶上那片平整的茶园，还有茶园边上一排排长长的风铃木。“山有木兮木有枝……”林小美默默地念着。

“连绵的远山与天空相连，有些朦胧。一排排整齐的茶树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山脚！茶树的每一片叶子似乎刚刚涂过少女的指甲油，鹅黄的、嫩绿的、浅绿的、豆绿的、碧绿的、翠绿的，不但油亮而且纯粹！茶园边上高高的风铃木，笔直地站着，枝头已经缀满了金黄！那金黄特别耀眼，似乎是女孩最美好的等待，是尽情绽放的青春！”

“小美，山有木兮木有枝。”吴忧忽然开口说。“可是，你也送了很多简笔画给学校里的老师。”林小美脱口而出。林小美抛出这个疑问，她太想知道答案了。“那是因为，如果只送给你，别人的眼光会不同，我刚来这里，担心成为聚焦的对象，也担心你受到外界的干扰，”吴忧缓慢而又低沉地说着，“简笔画的题字内容是不同的。”“吴忧，我们都误读了，我那时以为你为了‘广撒网，多捕鱼’，是我错怪你了。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林小美摇摇头。“我也传递了一个混乱的信号。”吴忧带着自责。

期末考试后，吴忧回到城里。不过，一些东西，还留在学校没有带走，可能是下次吧。暑假，林小美躲到学校里，她害怕回家，家里人催她的婚事，她喜欢安静，喜欢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对别人介绍的各种人没有一点感觉。她和吴忧只有偶尔的信息联系。她有时会想起那幅画，想起“山有木兮木有枝”，可是，她觉得，她与吴忧是两个世界的人，随着吴忧支教的结束，他俩将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天上午，林小美接到吴忧的电话，吴忧要来学校。吴忧来了，林小美平静地把他带进屋子里，倒了一杯水。“你是来学校收拾东西回家的吗？用不用帮忙？”林小美问。吴忧看着林小美，说：“小美，我申请再在这里支教一年，我对这里的人和地方有感情，我想留下来。”“啊！”林小美惊讶地看着吴忧，充满了意外。四目相对，林小美内心非常复杂。“小美，现在的路都修好了，山村到市区，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而山里人和城里人，是完全平等的，山村与城市，没有地方的隔膜，没有人心的隔膜，没有任何的鸿沟。山里的人民热情纯朴，勤劳致富，你看，这里的茶叶那么清香，在外面热销，这里的农产品到了省城，这里的楼房如雨后春笋，乡村的面貌日新月异，未来可期。”

吴忧拿出笔和一张精致的纸，认真地写上“山有木兮木有枝”，递给林小美。林小美接过来，平复一下心情，在下面端端正正地写上“心悦君兮君不知”。

“走，中午一起到外面吃饭。”吴忧微笑着对林小美说。“到我家里吃饭吧，我好些天没有回家了。”林小美说。吴忧打开车门，林小美上了副驾驶室，他们开往山里的村庄，经过茶园，驶向了林小美的家。路上，林小美发了一条信息：爸，妈，我和一位同事中午回家吃饭，你们多准备几个小菜。

（注：此文为11月27日7版梅花版所刊肖小莉小小说《山有木兮木有枝》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