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耀文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清末秀才梁伯聪在《梅县风土二百咏》的诗句中，曾经生动地描述过“客家话传统吟诵”——

“诗赋吟哦听有声，自成腔调夜三更。当年学馆勤修课，温故知新记过程。” （自注：昔学馆读书，必高声朗诵，读诗赋声尤悠长。每夜各有学馆，无不诵声琅然。）

所谓“客家话传统吟诵”，是指用客家方言的古音韵吟诵中华传统诗词。时下，懂得客家话传统吟诵的人已经很少了，但在作者的生活年代，客家话传统吟诵却遍布梅县城乡。在梁伯聪的诗中，“诗赋吟哦”直接点明了是对古诗词的吟诵；“自成腔调”“读诗赋声尤悠长”是典型的传统吟诵发音特征（传统吟诵的主要特点是书面文读，仄短平长，依字行腔，没有固定的调子）；“勤修课”，“温故知新”是过去诗词歌赋创作的特有过程（传统吟诵既是诗词的交流方式，又是诗词的创作方法）——一幅活脱脱的客家话（过去没有推广普通话，乡民都用客家话读书）传统吟诵图跃然纸上。

《梅县风土二百咏》为什么会有描写客家话传统吟诵情景的诗文呢？这还得从作者个人说起。

据《嘉应人物志》记载，梁伯聪（1871—1945），梅城西区梁屋“鹤和楼”人。他出身于书香门第，祖父梁廷辉，为清嘉庆进士，官至礼部郎中；父亲是清道光举人，曾任福建上杭县知县。因族中子弟甚多，特聘名师执教。梁家藏书甚丰，梁伯聪自小诸多浏览，得益甚大，故学问渊博。

废除科举后，梁伯聪选择了以教书育人为毕生事业，先后执教嘉善女子中学、女子师范、省立第五中学、省立梅州中学，在梅州中学的执教时间长达三十四年。他是梅州中学资深教员，精通国文、图画，以循循善诱的教学方式，启迪造就了许多杰出人才。名画家林风眠，著名的雕刻艺术大师李金发，教育学家钟皎光、孙亢曾等是他的学生，受到他的熏陶。他生活节俭，不饮酒、吸烟。教学之暇，常以诗、书、画怡情。退休后，曾获得教育厅颁发长俸（特殊津贴）的殊荣。梁伯聪于1945年在家中病逝，终年74岁。为纪念梁伯聪先生对教育事业的贡献，梅州中学在梅城江南建了一所“梅州中学伯聪分校”。

梁伯聪一生擅长诗、书、画，其遗著《梅县风土二百咏》，为长篇叙事诗。诗中记风土、道民情、观鉴戒、言得失，深入浅出，叙事千年，对梅县风物、故实，考订甚详，极具存史价值。此书撰于抗战期间，由其亲属梁挺生、梁京熹于1969年9月1日在香港出版。“客家话传统吟诵”的诗文登于作者手抄本《梅县风土二百咏》第55页。

作者描述“客家话传统吟诵”的诗文会出现在《梅县风土二百咏》的章节中，与“文化之乡”的社会背景、历史现状及教学方法密切相关。梅州历来崇文重教，文风鼎盛，作者对人文中心梅县区域风土人情的客观描述，其文化教育内容自然会占据较大的篇幅。再则，诗词文化在当时的文化教育科目中是主科，传统吟诵为学习的主要方法和途径，所以“客家话传统吟诵”内容必然在《梅县风土二百咏》中有所表述。对于这些情况，作者在书中直接有咏或作注。如：“士农工贾各营生，根本都从学过程。举世尽皆能执笔，可云社会扫文盲。”（自注：梅县山多田少，人民不能尽务农，恃文字生活，虽极贫人家妇女，亦以缴子弟读书为务，以为不如是不成材，自己老将无靠，成为风气，故人人无不读书识字，文化发展为全省之冠。）又如：“学校森森六百强”（自注：据县署教育科调查，梅县小学现共600间。）“四校镕成一校全，改为省立又嚣然。”（自注：“清末，梅县有中等四校，曰嘉属官立中学，曰务本中学，曰东山师范，曰梅东中学……将四校镕并为梅县公立中学。）还如：“院试前期预考忙，州官七次入文场。”“煌煌督学重威仪，钦令头衔挂使旗。”“榜花盛发记前清，翰苑标题十四名，进士举人超四百，联科五解快登程。”（自注：清代嘉应一州中，举人四百零五名内，解元十八人……进士六十一人，钦点翰林十四人……）“文化高于一省强，自宜满目富琳琅。”（自注：梅县文学发达，可称一省之冠。）“无虞盗刼事耕田，世外桃源别有天。政简刑清民乐业，令人悬想太平年。”（自注：梅县民俗纯良，从无械斗劫掠掳人勒赎之事。商人怀金运货，彻夜走山迳间不惧，官斯土及异夫入境营业者，誉为世外桃源。）再如：“著作千家手笔挥，诗篇富有散文微。”（自注：文士著述见于光绪嘉应州志，艺文存目，大多数诗篇，散文稀。）

由此看来，“客家话传统吟诵”的描述被作者写进《梅县风土二百咏》中非但不足为奇，而且十分必要——既把文化之乡、人文秀区满目琳琅的乡土气息描述得更加生动具体，让充满动感和乐感的诗词歌赋夜读声，大大丰富“温故知新勤修课”的内涵，同时又通过表彰当年学子的投入与勤奋，揭示了“榜花盛发”“翰苑标题”的来之不易，从而引领读者的志趣和景仰，给人们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