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必尧
1937年9月7日，上海宝山城外，江雾迷蒙。突然间，天空好似响起了惊雷。
吴淞口海面上，日军舰艇喷吐着长长的火舌，向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老宝山城排炮猛轰。日军的海上飞行队恶鹰般地呼啸着，扑向宝山城。日军飞机低空盘旋，狂轰滥炸，城内顿时火光冲天，中国军队的工事、掩体以及城内居民的房屋等倒塌毁灭无数。
通向宝山城东、西、南、北四门的路上，一辆辆坦克轰鸣着、咆哮着在阵前开路，一队队登陆日军荷枪实弹，猫头弓腰，隐蔽在战车背后，哇啦哇啦狂叫着，向宝山城冲来。
宝山城中镇海楼地下防空室。这里是国民革命军第十八军九十八师二九二旅五八三团第三营中校营长姚子青所在指挥所。
从1937年8月30日开始，姚子青率全营600名士兵，已在宝山城坚守阵地8天7夜。
姚子青爱自己的妻儿子女，但更爱自己的国家民族。为了专心杀敌，免除后顾之忧，姚子青早在奉命由汉口开赴上海宝山县城前，毅然派人把6岁的养子姚鸿逵送回平远老家；将体弱的妻子素珍和出生刚9个月的女儿姚金莲留在汉口。离别时，见素珍依依难舍，姚子青一边擦干妻子脸上的泪珠，一边劝慰道：“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我一定要杀敌立功，为国效劳，你们母女多保重，不要记挂我。”
宝山县城位于吴淞江口，南北东三面临海，此处乃江海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因城墙用土筑成，年久失修，可以攀越；护城河浅，可以徒涉；穿城不过几里，周围不足六里。因战火逼近，宝山县政府已移驻于距县城约6公里的月浦镇。城内居民拖儿带女先后迁避他乡，县城十室九空，成了一座孤城。江上日舰虎视眈眈。姚子青没有被吓倒，他对士兵说：“国家把宝山交给我们防守，我们头可断，血可流，宝山不可丢！”他和全营士兵宣誓：“宝山古城，重要阵地，若有闪失，全线受制。我营健儿，豪情壮志，与城共存，敢共宣誓！”
姚子青发动士兵挖战壕，筑工事，加强防御措施。
此时，指挥所内，向姚子青报告的电话响个不停：“姚营长！姚营长！南门八连连长陈永福报告！南门八连连长陈永福报告！吴淞方向大队日军已逼近宝山南门，我连工事已大部炸毁，一排长刘永明牺牲，二排仅剩下10个战士坚守阵地，三排已失掉联系……”
一声炮响，陈永福的声音听不见了。
“姚营长！姚营长！东门七连连长任之报告！东门七连连长任之报告！一辆鬼子坦克冲进城墙，已被我连炸毁，副连长和一排长等50余位战士牺牲……”
一讲到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牺牲，任之连长的喉头便哽塞难语。
“任连长，沉住气，把阵线紧缩，占领制高点，给我狠狠地打！为死难的兄弟报仇！”姚子青也哽咽了，内心怒火填膺，心气难平。
紧接着北门九连王少光连长也同时报告发现日军向北门发起冲锋。
从西门打来电话的是特务连一排长李勇明。他哽咽着说：“李强连长和张亚平副连长都牺牲了。特务连只有20来个弟兄坚守阵地。”姚子青果断命令一排长李勇明接替李强连长指挥作战。
在沪太公路上，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的士兵正与在小川沙登陆后从罗店扑向宝山的日军猛烈交火，双方打成了拉锯战。敌军无法接近宝山城。
已从吴淞口登陆的三师团六十八联队日军，突破了吴淞防线，从炮台湾方向直逼宝山城西门和东门。兵临城下，双方拼死血战。
“敌人发射了硫弹炮助攻，宝山西门城楼燃起了冲天大火，三营士兵伤亡严重！”东门阵地上，姚子青和七连长任之急切地向五八三团团长路景荣汇报战况，请求增援。路景荣团长立即报告九十八师二九二旅旅长方靖。方靖旅长当即命五八七团增援宝山。五八七团第一营火速驰援宝山。
几十架日机立即咬住了这支急速前进的中国军队。渠沟旁、田埂上、树林中、小路上，哪里有中国军人，日机的机枪就扫向哪里。哪里有恶鹰般的日机逞凶狂，哪里就有中国军人仇恨的子弹。
一时间，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对准低空扫射的日机开火。
奉命增援宝山城的五八七团士兵头顶十几架日机的轰炸扫射，寸步难行。
下午3时，姚子青在北门指挥九连士兵阻击攻城的日军。他左手吊着绷带，右手捏着电话向团长路景荣报告：“九连长王少光‘光荣’了，九连仅剩下十几名士兵了。”
“轰隆”一声巨响，电话线被炸断了。
“接线兵！”
“接线兵！”
姚子青急切地呼喊。
没有回音。五个接线兵早已捐躯沙场。
宝山与外界中断了联系。日军从炸塌的古城墙缺口蜂拥而入。
“冲啊！杀啊！”姚子青营不约而同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宝山城东南的土城墙被日军炸开了一个大缺口。忽然，他们一头栽到墙根下，不敢动弹了。
一段居民土墙头上，一溜国军帽，帽徽闪闪发亮，犹如中国人愤怒的眼睛。
“瞄准他们，打！”日军小队长一声令下，轻、重机枪一齐开火。帽子全被打飞了。
谁知，日军的屁股背后却“乒乒乓乓”响起了枪声，十几个中国士兵又是开枪，又是扔手榴弹，将几十个日军全部歼灭在城墙根边。
姚子青营士兵凭着对地形地貌的熟悉和宝山民众的鼎力相助，仅在金家巷一带就歼敌200余人。
一队队日军从坍塌的古城墙缺口冲进了宝山城。姚子青营士兵奋起反击，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宝山城的百姓，在生死关头，也举起了大刀、长矛。
日军第十一师团和第三师团从浏河口、吴淞口、张华浜各登陆点冲破了中国军队的层层防线，形成合围之势，一批又一批，潮水般地涌进了宝山城。双方短兵相接，白刃交锋，激烈的巷战一直持续到9月7日下午5时。当夕阳带着浓重的血色从东海之滨隐没时，姚子青营600余名士兵大部分已壮烈牺牲。剩下的20余名士兵也是伤的伤、残的残。
营长姚子青和第七连连长任之都已负伤。在敌众我寡的不利形势下，姚子青和战友仍然利用断壁残垣与日军周旋，并逐渐将幸存的20余名士兵集中到宝山城东南的孔庙。
姚子青刚进驻宝山城时，就听人说，这座孔庙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建筑群，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是宝山人尊孔的圣地。可眼前的孔庙建筑群，在日寇海、陆、空炮火的狂轰滥炸之后，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满是残砖碎瓦。
姚子青知道，镇海楼被日机轰炸之后，唯有孔庙大成殿是全城的制高点。他命令二排长带4名战士，踩着人梯，爬上了大成殿的重檐，架起了两挺机枪。
日军联队长鹰孝森亲自率领一队士兵冲了过来。姚子青目测距离，看准时机，一声令下：“打！”机枪和手榴弹一齐开火。联队长鹰孝森被打翻在地，日军一串串地倒了下去。
正在这时，十几架敌机呼啸着俯冲过来，一排排重磅炸弹临空而下，随着剧烈的爆炸声，孔庙的大成殿又多了几个窟窿，好几个战士被炸得身手飞天。
“轰！”又一颗炸弹正中大成殿屋顶，随着一声巨响，房顶炸裂了一个大洞。三排长和4名战士被炸得血肉横飞。
这时，只听西门外忽然枪声大作，喊杀声惊天动地。姚子青猜测是方靖旅长派遣的援军来了。于是，姚子青大呼：“弟兄们，往西门冲啊！”他想杀出一条血路与西门外的援军里应外合，夹击日军，冲出重围。可是，当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冲到护城河边时，西门外的枪声渐渐稀疏了。
七连长任之见姚子青伤势很重，便扶他靠在古城墙边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轻声说：“姚营长，援军可能是遇到了阻力，无法进城接应我们，怎么办？”
姚子青思索片刻。敌众我寡，力量悬殊，硬冲可能会带来更大的牺牲。倒不如利用眼前这座护城河的古水关桥和近旁的一段残存的古城墙作掩护，继续阻击日军，纵然牺牲，还可以歼灭更多的敌人。于是，他接过任之手中的军旗，指挥20多名士兵，各自为阵，利用地形，抢修掩体，准备迎击日寇。
“弟兄们，子弹不够了，待敌人近前再打。”
姚子青话音刚落，一架日机俯冲下来，擦着银杏树梢呼啸而去，随着就是一阵炮弹的爆炸声和机枪的扫射声。
军旗倒地。姚子青的腹部被弹片炸开了一个大口，鲜血如注。一阵剧烈的疼痛，姚子青昏死过去了。
七连连长任之也被弹片炸伤了大腿，他挣扎着爬到姚子青身旁，大声呼喊：“姚营长，姚营长！”姚子青嘴角嚅动了几下，任之俯身贴耳，却听不见一丝回音。
此时，大队日军已冲到近前。
“死了死了的！”日军疯狂地号叫着扑了上来。
姚子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突然，姚子青奇迹般地站起来，颤巍巍地举起了鲜红的军旗，高呼：“弟兄们，杀身成仁，报效祖国的时候到了！”
一阵剧烈的枪声过后，姚子青最终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为姚营长报仇！”“为死难的弟兄报仇！”“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第七连连长任之率领最后的十多名士兵，愤怒地呼喊着，高举着刀枪，奋力冲向敌人，英勇搏杀，直到全部壮烈牺牲。
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为了民族解放而英勇捐躯的英雄。为纪念抗日英雄姚子青和600将士，姚子青生前居住的汉口市生成里7号所在的街道，改名为“姚子青路”。
198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追认姚子青为“革命烈士”。1985年，中共平远县委、平远县人民政府把城镇中学改名为“梅青中学”，以纪念姚子青和黄梅兴两位将军。
姚子青和他的600名将士，为了民族的存亡，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中华民族反侵略史上壮丽的一页。他们与宝山永存，与日月同辉！
（本文由中共平远县委党史研究室审核供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