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玲美
据说人类的肠胃都有一套独立的精神系统,约有五亿个神经元,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肠胃如同我们身体的第二个大脑,它能在第一时间反应出对食物的喜好,从而给予我们最直观的反馈。
胃的记忆当如是。我们也许早已遗忘曾几何时光顾过的某家小食店,但当食物又一次触及舌尖,味蕾绽放出惊喜,胃便能饥渴叫嚣,记忆中那抹熟悉的味道终于在此刻回归。
中国人素来喜好追求美味,否则又怎会有“民以食为天”这样一句俗语?对于曾历经过五次大迁徙的客家人来说,食物不仅是满足温饱的基础,更是心灵的慰藉。
我们的胃的记忆大约也是沿袭了客家先祖们的喜好。人在饥饿的时候,对咸味食物的渴求会格外强烈。比如在某个寒冬深夜,从皮肤表层直达骨髓的冷弥漫周身时,胃便被记忆操控,呐喊着希望能被一碗飘着猪油和蒜香味的腌面所填满,既能提供高热量,又能轻易满足果腹要求。再奢侈一点,如果加上一碗精心烹制的三及第汤,那简直称得上是人间美味了。肉汤的鲜香和红曲的暖香交织,蒸腾起袅袅蒸汽,由鼻入胃,足以让寒意和饥饿一扫而光。
而对于游子来说,胃的记忆里还添了几许惆怅——家乡胃,也独有那家乡味才能熨帖。某年冬日,我曾在大理的街头苦苦寻觅一家粤菜馆,遍寻不得,然腹中饥饿,勉为其难用鸡丝凉米线安慰失落的胃,冰冷的米线落肚,不想思乡之情更甚。初来大理时品尝到第一口鸡丝凉米线的惊奇和新鲜已然不复存在。在那一刻,我只怀念热气腾腾的三及第汤和腌面——这是游子胃对家乡味的顽固惦念。
食物的味道,究其本源,不外乎酸、甜、苦、辣、咸。五味糅合,于分毫间取胜的,却往往是最普通、最简单,或者是最接近于食材本身的那一味。三及第汤讲究鲜美,易学难精,最主要的三项食材——猪肉、猪肝、粉肠,最好是凌晨时分从屠宰场取出,仍冒着热气。山泉水为引,红曲米打底,水沸腾后依次放入粉肠、猪肉,把猪肝放在最末,是怕久煮后变柴,破坏其粉糯的口感。最后撒入枸杞叶,出锅、盛起,红碧相间,鲜香扑鼻。脊顶肉嫩滑,猪肝香糯,粉肠甘韧,以一碟小米椒酱油蘸食,一口腌面一口汤,鲜甜的三及第汤中和了腌面的咸香,五味糅合恰到好处。汤、面落肚,便可对付一个上午的学习和劳作。这是客家人的烹饪智慧,更是客家人的生存智慧。三元及第,光耀故里,这味道,伴随着客家人征服了多少雨雪和风霜,又寄予了多少厚望和思念。
同一种食材,交由不同的人烹饪,味道可千变万化;不同的食客,对同一种食物亦有不同的心得。三及第,做法和味道最为正宗的当首推蕉岭。好友说,曾在广州,在云南大理、德钦,在安徽蚌埠都煮过三及第,煮好后却难以下咽。推及缘由,大概是地域不同,水质也各有不同。相比之下,蕉岭的水,水质纯净,味道甘甜清冽,富含多种天然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呈弱碱性,对人体大有裨益。水,是生命之源,亦是食物质地、风味之源。
三及第在蕉岭乃至在客家地区一直长盛不衰,除了它在烹饪上的便捷、快速,在营养搭配上的均衡外,我想,还有一个原因,是它代表了客家人坚韧不拔的品格,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故土难离的眷恋。
如今的客家,早已不再是当年流离在外的客家,但那碗三及第,却像是留在客家人胃里一株有记忆的根,当目及其秀色——发芽,嗅及其香气——茁壮生长,食其味——开花。若你问花为何名,名曰——客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