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东

在我们乡下老家，一直都流传着一句古训“穷人莫断猪，富人莫断书”。我家跟许多家庭一样始终遵循着这一古训，受益匪浅。

“穷人莫断猪，富人莫断书”的含义是：贫困家庭一定要养猪，富裕家庭一定要让孩子好好读书。这是农耕时代特有的一种生活哲理。对于农民家庭而言，没有太多的经济收入，而一年到头要用钱的地方确实不少，柴米油盐、衣服鞋帽，哪一项缺得了钱呢？家养一头猪，平时的剩饭剩菜、田园里栽种的番薯藤、番薯及其他猪菜，粗糙的一日三餐，顺利的话养到年尾宰了卖，总能得到一笔不小的款项，既可以还了一年的欠账，给小孩置备点新衣服，还能留点肉过年给一家子打打牙祭。养猪就像是养个“存钱罐”，把平时一点点小钱攒在一起，临了总还有些小钱在身边应急。至于“富人莫断书”则不难理解，为了让家业绵延并发扬光大，就必须让后代好好读书。

我祖上到我曾祖父那辈还是不错的，田产不少，据说还开过一间当铺。到我爷爷那辈就开始差了。爷爷奶奶走得早，除了一间老房子再没留下什么财产。靠着我大伯公的照顾，我爸读完了高小。辍学后到了广州我堂伯父那里，后来考上了会计训练班，我爸凭着自己的聪明与刻苦，以优异成绩毕业，被当时的广东省公安总队录用。那时应该是我爸最春风得意的时候。首长很欣赏他，常常派他一个人提着一个装满盖着鲜红大印的各种单据的大铁皮箱子坐火车去武汉的中南局报账。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听我爸骄傲地说起这些“威水史”，甚是自豪。后来，我爸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复员回家，当了一名小学教师。那时的很多民办教师常常称我爸为“活字典”，不管是语文、数学还是地理历史的问题，我爸大多能回答出来，让他们佩服得不得了。

我妈年轻时考上了省城的一所技工学校，还没读完就因为三年困难时期学校停办，不得不又回到老家，之后与我爸相识相恋，结成夫妻，于是开始学习干农活，后来有了我们姐弟四个。我爸妈深有感触，要想从这个贫瘠的山旮旯里走出去，过上一个较好的人生就必须好好地读书，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们家靠着我爸微薄的工资和我妈务农收入，过着并不富裕的生活。因此，我爸妈把“穷人莫断猪，富人莫断书”这句古训发挥得淋漓尽致。我们家不仅坚持每年养猪，父母还不遗余力地向我们灌输“读书才有出路”的观念，并让我们从小养成自觉主动的良好的学习习惯。在当时的我们老家，在别人家的孩子还在玩得不知归路的时候，我们家已经响起了琅琅书声，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姐弟几个在埋头看书写作业，母亲则在一旁织毛衣或者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们。经济再拮据，我爸一直都坚持订阅一份报纸和一份杂志，《人民文学》或是《作品》。我们从小就养成了读报看书的好习惯。我们姐弟几个确实不负众望，从小学开始一直成绩很好，先后读了大学，在大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实现了从山沟沟走出去的梦想。

我们家一直都坚持养猪。年头买来一头小猪，精心饲养一年，大约也就一百来斤，到年尾宰了，过年的猪肉就有了，卖猪肉得到的钱还掉欠人家的款项，再给一家人置办点衣服鞋帽，开开心心地过上一个“肥年”。那年头宰了猪有几件事是必须要做的。一是要煎猪板油，煎出来的油用大瓷钵盛着，有时候能盛好几钵呢，可以解决一年的食油问题。那油凝结之后雪白雪白的，甚是可爱，而猪油渣的香味则温暖着整个冬季直至来年春天。二是把一些猪杂骨用村里的石碓砸碎，和着粗盐一起炒熟，装在陶罐里密封好，以后炒菜时加点去那可香了。三是要煮一锅猪肉汤和一锅“猪红（血）咸菜”。猪肉汤要挑最好的瘦肉和猪肝等一起煮，熬出来的汤香甜可口。我们在厨房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肉汤，不停地咽口水，可是不得吃。母亲盛好一碗又一碗，叫我们分别送给村里的老人。母亲用这种行为言传身教我们尊老，这是一种高超的教育艺术。而一大锅的“猪红（血）咸菜”则是一碗一碗分送给每一家的。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父母亲遵循着传统的古训，并把“富人莫断书”扩展为“贫富都不断书”，足见高瞻远瞩。“穷人莫断猪”让我们的生活不至于过于窘迫，“富人莫断书”则让我们可以走得更远，让我们的生活有着诗和远方，让人生变得富丽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