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漫

她结婚后，我再见到她时，我几乎认不出她来，因为她的脸蛋肿得像猪头，之前的瓜子脸荡然无存。她的两只眼睛一只布满瘀青，另一只则瘀青到接近湛蓝色，歪了的鼻子下那肿胀的嘴唇两角裂开了，伤口还夹杂着未干的血迹。年仅十来岁的我害怕地躲在妈妈身后，因为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脸能够受伤变形到如此可怕的程度。

她是我的邻居姐姐，致使她伤痕累累的是她的丈夫。在当时的潮汕农村，家暴是常见的事情，但是丈夫下如此毒手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村里，当妻子被丈夫家暴后通常会跑回娘家，于是娘家找夫家要说法，再接着夫家上门致歉把妻子带回，夫妻便和好如初。不出所料，邻居姐姐被打后的第三天，她的丈夫来了，只见她丈夫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姐姐的家里人大声地呵斥他的狠心毒辣。由于妈妈是姐姐的堂婶，看到侄女这样，她也忍不住去伯母家训斥他几句。一顿操作下来，他对姐姐说：“下次不会了，咱们回家吧！”姐姐没有回应他，就坐在那里默不作声。伯母说：“既然他知道错了，那就回去吧，床头打架床尾和，都是这样的！”于是姐姐便跟着丈夫回去了。

这件事过后的好几年里，姐姐依旧被家暴，依旧跑回家，依旧丈夫来接，循环反复。直到我上大学，她的生活依旧按照这样的奇怪方式进行下去。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妈妈：“妈妈，为什么遭受家暴却不离婚呢？”妈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离婚后，孩子谁养？回娘家，娘家父母年迈，娘家兄弟也有家庭。离婚说就容易，谁不是一辈子这样过来的？”于是我明白了，原来农村妇女如此委曲求全，是因为她们没有能力，需要靠丈夫养着，所以才如此忍让。我渐渐明白了，人不是不知道要对自己好，要懂得爱自己，而是爱自己需要具备独立的能力。当你连自己也养不起时，需要伸手向他人索取时，那就如同巷子里的猫和围墙下的狗。既然如同猫与狗，又何来人的尊严呢？

在明白了人需要自强自立才能够活得有尊严后，大学四年，我努力学习；毕业后，几经波折，我终于拥有了我梦寐以求的工作。虽然一个月只有碎银几两，但是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很享受这种奋力工作实现自身价值的日子，我甚至一度认为自己不需要婚姻。毕竟在我的脑海里，婚姻不是与丈夫相敬如宾，也不是孩子承欢膝下，而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妇女匍匐在一个养她的男人脚下。

随着年龄的增长，家庭和社会带来的催婚压力接踵而至，最终我还是尾随大部分人的脚步进入了婚姻。结婚之前，我对丈夫说：“我有两点不能忍受，一是出轨，二是辱骂和殴打。如果这两点你犯了一点，咱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我认真地跟他说明了我的原则和底线，我相信大部分农村妇女在结婚之时，或许也曾跟丈夫说过要对自己好，也说过万一对她不好她要离婚之类的话。可她们也只是说说而已。但是，当我对丈夫说出那番话时，不是闲谈，那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对未来婚姻走向的计划。毕竟，我有说这话的资本，我完全可以养活我自己，我不需要依附在谁身上才能够生活下来。

不知不觉，我结婚已经将近三年，这一千多个日子里，我们夫妻俩在生活中的小摩擦数也数不清楚，但无论丈夫如何生气，他未曾说出辱骂我的话，更不用说对我拳打脚踢了。或许，我的丈夫他本身素质良好，是故不曾有这种不文明的行为。但是，我想，其中更多的是，他很明白，我有离开他独立生活的能力，所以他才不敢有恃无恐。很多时候，当我们有能力爱自己时，别人才会发现你的价值。我很庆幸我付出了16年的寒窗苦读，日日夜夜努力工作，最终换来了爱自己的能力和别人尊重我的资格。

其实男生也好，女生也罢，我们都需要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只有自己有能力安身立命，我们才能够光明正大挺起腰杆去爱自己。当我们披荆斩棘往前冲时，我们会发现，这个世界的所有障碍都会主动为我们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