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娜

七月的阳光火辣，古明的货车缓缓驶入一个高档小区。阳光照在小区绿树上，他的心情，似这树下斑驳的阴影，忽明忽暗。今天的任务：送一张高档婴儿床。

他停下车，深吸一口气，开始搬运。手臂上的青筋，如同他心中挣扎的写照。婴儿床沉重，却不敌心中的痛。这是他上班的第六个月，起初是配送轻巧的物件，直接送到门店，不用上楼，但收入低。大件一般送到家，辛苦，累人，有些楼房没有电梯，一层层爬，一般书生承受不起，但收入高，古明从农村出来，做过苦力，第五个月的时候，他要求配送大件，一月就抵两月收入。

他将床搬进电梯，电梯里面四壁如镜子一般清晰光亮，映出他汗湿的背影，T恤紧贴，热得难受。

他按响门铃，门缓缓打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探出门外，两人的目光交汇，时间仿佛静止。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是秀秀，他的前女友，那个曾经与他海誓山盟的女人。她的出现，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割裂了古明努力维持的平静。古明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一种窒息的感觉涌来。秀秀的表情由惊讶转为复杂。

他们的思绪，同时回到大学时光。同是来自农村的人，一见如故，四年光阴，他们手牵手，足迹遍布校园的每个角落。图书馆的灯光，为他们省却许多的消费，他们一同编织梦想，誓言今生。然而，毕业的钟声，击碎了梦想，击碎了现实，也击碎了爱情。

古明一心考公。秀秀说，那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古明态度坚决，那也得挤，编制现在是香饽饽，一考享终身。一年又一年，考场如战场，古明总是被挤下。他不肯妥协，不愿低头，拒绝其他工作，只求考公上岸。

秀秀的求职路，亦多坎坷。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普通工作，收入微薄。她努力工作，加班加点，生活却日渐拮据，房租、一日三餐、交通费用、水电费账单、老家的负担……生活压力，如影随形。两人的世界，从彩色变为灰暗。

争吵，成了家常便饭。她的劝解，他的固执，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天晚上，秀秀加班归来，疲惫不堪。古明还在埋头书本，做公务员梦。厨房冷锅死灶，空无一物。秀秀忍着咕咕叫的肚子，轻声问，我们，能否谈谈？古明抬头，眼中迷茫，谈什么？

秀秀的心，沉入谷底，声音却歇斯底里，我们的未来，你的梦想，我看不到希望。古明无言，心中波澜翻涌。

分手，成了唯一的选择。那个清晨，天空灰蒙，细雨如丝。秀秀收拾行李，古明站在门口，两人的目光，最后一次交汇，然后，转身，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真巧，原来是你买的东西。古明打破沉默，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秀秀不语，只是勉强挤出笑容。

古明机械地搬运，每一下都撞击着他的心。秀秀端来一杯水，示意他坐下休息。他不想被她居高临下嘲笑，更不想在这充满尴尬的地方多留一秒。他递给秀秀一张单子，说，不了，我还要工作，请你签收。他声音沙哑，透露出难以言说的难受。

秀秀对着古明，声音柔和，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古明深情地看了秀秀一眼，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漂亮中多了一份成熟，她不像其他富太太，穿得珠光宝气，仍然是以前的朴素风格。

恭喜你，嫁得这么好，家里这么豪华，还有了小孩。古明话语中，酸楚、苦涩、辛辣、嘲讽，混杂着冲上他的喉咙。曾经的誓言，如一根根刺，刺痛着他的心。

秀秀愣了一下，然后“噗”一声笑了，你说什么啊？我是这家的保姆。以前在公司上班，清闲，但工资低。家政累，责任重，但工资高。我现在是金牌保姆了。她的解释，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古明疑惑的心。

惊讶、惊喜、释然，古明的情绪直线向上。他刚刚还在暗骂秀秀贪慕虚荣，却发现自己错得一塌糊涂。秀秀，始终是那个脚踏实地的女人。

他一把握住秀秀的手，恳求，秀秀，让我们重新开始吧，你看到了，我已经脱胎换骨了，只要我们勤勤恳恳，靠我们的双手，一定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请你签收下我吧。

秀秀看着眼前粗壮黝黑的男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涌上心头，她用力地点头，眼眶却有热热的液体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