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冽

我夹了一块肉，正张嘴要吃，却突然愣住了，嘴里空空如也，那要命的牙齿，情急中竟然忘了带上。

平生经历过的尴尬事，恐怕莫过于忘了带牙齿。

步入暮年，牙齿便陆续下岗，尤其是大牙，不是松脱，就是崩裂，徒剩残牙，无法咀嚼，幸好还有几颗门牙坚守岗位，装点门面，不然就颜面尽失了。

牙齿下岗，影响形象事小，关乎吃食事大。于是便去医院拔残牙。原以为拔牙是小事一桩。记得小时候乳牙松了，哪里上过医院找过医生，都是自己动手，食指和拇指扣住摇摇欲脱的牙齿，只一用劲，嘎嘣一声，牙齿便拔了出来，接着舀上一碗清水漱口，把满嘴血污洗干净，便万事大吉。碰上难拔的牙齿，母亲便带我去圩镇上找设摊“撮把戏”的民间牙医。牙医口中念念有词:“不管你‘啷当牙、落拓牙’，无须动钳动凿，只需我施以妙手，便应声脱落，无伤无痛。”他的话无疑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便将信将疑地让他拔。他扣住了我的牙齿，一声断喝“脱”，我尚未反应过来，牙齿已被拔脱，仍是满嘴血污，痛得我哇哇直叫。

如今在医院拔牙，就没那么容易了。医生开口就叫你住院，不住院也要先做全面检查，拍CT、验血什么的，一整套程序走下来，才决定分期给你拔，且每次仅拔二三颗，还要有时间间隔。手术期间要打麻醉，术后要吃流质食品。就因为拔这几颗大牙，断断续续折腾了大半年。其间几乎都吃软质的食物，硬的韧的就要借助器械，如打浆机、石盅、剪刀什么的。

牙齿该拔的拔完了，装牙又是一番周折。我胆子小，这么一把年纪，最怕在身上动刀动斧，为安全起见，便果断排除了时下流行的种牙，而选择安装无痛无痒、绝对安全的活动牙。活动牙虽没有固定牙那么坚固实用，但却很方便，可装可拆，用不着时就装进牙盒，放在家里。时间久了，也就与身体融为一体，成为了身上的一个器官，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会自觉带上。从此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国庆期间，女儿一家四口回来度假。那天晚上，便带他们去酒店聚餐，高兴高兴。待美味佳肴端上桌来，一家人便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围着桌子大快朵颐。我夹了一块肉，正张嘴要吃，却突然愣住了，嘴里空空如也，那要命的牙齿，情急中竟然忘了带上。我说出来，全家人也都愣住了，热闹的气氛顿时凝固，都不知怎么办好。女儿自告奋勇，说她回家去拿。可这里离家好远，节日路堵，来回少说也要一个钟头吧？我坚决不同意。我没法吃，大家也不敢动筷，连5岁的小孙孙，正咬着一只大鸡腿，也骤然停了下来，瞪着一双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我。

我灵机一动，便吩咐女儿去店家拿来一个食品盒，冲着大伙说：“你们先吃，我打包回去吃，慢咀细嚼，更有滋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随即女儿主动为我舀饭、夹菜，每样菜都夹一份，把饭盒填得满满当当，才罢手。

我端坐桌旁，看着一家人热气腾腾地吃着，尤其是四个孙辈，个个吃得额头冒汗，津津有味，心里头甜滋滋的，以往哪有机会哪有闲心近距离观察欣赏他们，尤其是孙辈们的饕餮馋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