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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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客家
2024年10月17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嘉应古城骑楼管窥

嘉应古城中山街骑楼 (陈懿 摄)
迄今为止,仍清晰可见的梅城骑楼建筑群(地图)
▶民国时期,南门至凌风东路临河砖木结构的吊脚楼(青春照相馆提供)
▲梅城骑楼建筑的细节(陈懿 摄)

□陈懿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骑楼正是这种有强烈音乐感的建筑,不过它从来不是凝固的,沿街眺望,骑楼的立面,玲珑浮凸,浑然天成,楼随路转,步随景移,宛若一系列流畅的音符,奏出旧日古朴的旋律,荡起梅江在时代更迭中不竭生机与活力。

据《梅州史迹纵览》记载,唐宋以来,梅城作为岭南初辟的蛮貊之地,曾是一片“人烟稀少,林菁深密,野象横行,鳄鱼肆虐,瘴气熏人”的景象,陆路交通险阻重重。明朝之前,梅江河南岸水系纵横,人烟稀少,故有“水南乡”之称(即现今江南、三角区域)。直至明清,绝大多数的贸易和交通都靠河流运输。程江河、梅江河上溯可达五华、兴宁、平远,下通松口、大埔乃至潮州,最终汇入汕头出海,极大地促进了区域间的经济交流。彼时,作为粤东北核心区域的梅城,沿岸兴建了众多码头,成为商旅歇息的港湾与货物集散的重地。梅江河与程江河上下游的乡民驾舟破浪,不定期地将各类货物汇聚至梅城,江面上舟楫往来,百舸争流,千帆竞发,一派繁忙而有序的景象,生动展现了梅城河岸商贸的勃勃生机与繁荣盛况。

上溯梅城千年历史,早在宋朝的程江河边就兴建有独特的吊脚楼式骑楼建筑。这些建筑以木结构为主体,下层为敞开式的店铺,楼上可堆放货物。明清时期梅城逐渐形成商贸集散地,颇具规模的砖木结构的骑楼式商铺应运而生,与此同时,梅江河边仍存在一些木结构的吊脚楼式店铺,它们不仅是骑楼(亦称“卡楼”)的前身,更是梅城骑楼区别于他处、独具魅力的独特所在。

旧时街道狭窄简陋,路面全用鹅卵石铺砌,行走其间颇为不便。清朝光绪三十二年(1906)黎云侪廪生倡督,改为“三合土”路面,但范围不大。直至民国13年(1924),潮梅镇守使刘志陆(程江人)主张扩建街道,翻去鹅卵石板,改用“士敏灰(即水泥)”。然而,街道虽稍有拓宽,却仍未达到理想状态,骑楼之景亦尚未呈现。

直到1927年,广东省以广州为中心,轰轰烈烈地开展市政建设热潮,从江门到开平,从台山到东莞,一波一波向四周扩散,终于有一天这股浪潮卷到了梅城。

彭精一(1895—1996),这位时任县长成为了“拆城改街”的核心人物。他早年留学日本,后考入上海交通大学,更在上海担任学会会长及工程师要职。民国21年(1932),彭精一任梅县县长后,为繁荣经济锐意改革,率先开启拆城墙、建骑楼的创新举措。从西城墙起,街中心加宽二丈四尺(8米),沿猪条街(今珠条街)至南门一带(即今凌风西路至凌风东路)将南城墙拆去,再将城脚店拆去前段,由政府出地、商户出资建起阔六尺(2米),高一丈三尺(约4.33米)的骑楼。同时,还将西街水浪口地势低洼、易遭水患之处填高数尺,与新庙街(今中山街)一样平整。

岁月流转,民国24年(1935)五月,彭精一卸任,由梁瀚昭(新兴县人)接掌梅县。梁瀚昭接任后,继续深化街道改造工作,将东门路至西门路(即今仲元路),北门至南城原五中体育场门口路(即今元城路),加阔如城外街一样,筑于“士敏灰”路面,并将东城墙、西城墙拆除,将其扩建为马路。为确保工程顺利进行,他任命叶卢渠技正(工程师)主持拆建工程,叶卢渠认为:“彭县长手所建骑楼,高阔均未合度,自猪条街直下片面至太康路(即今泰康路)一带骑楼(即今凌风路),已成功(竣工)者,仍其旧(保留),余者皆改为阔八尺(约2.67米)、高一丈六尺(约5.3米),一律改建为方柱(彭精一所建为圆柱),骑楼下‘企边石’(砌石为边),全市全城以企边石为准,削平成坦途,无碫(duàn),以便人行。”梁县长依议照办。所以,至今还可识别:凡骑楼用圆柱、有碫者为彭精一所建;骑楼用方柱而无碫者为梁瀚昭及后任者所建。

历经数十载精心规划,建设成蕴含着深刻意义或经典故事的凌风东西路、义化路、泰康路、仲元东西路、文保路、中山街、油罗街、中华街、辅庭路、和平路、东湖路、梅石路、北区路、梅正路、梅松路的梅正路至梅石路路段、十甲尾等老街,形成的闭环结构,俨然就是用骑楼围起的一座新城。

其中,五里亭原为“送官亭”,梅正路至五里亭为原来的官道,是梅城连接江西、福建的主干道,将骑楼建筑群向外延伸;文化公园外梅州大道与泰康路的交界处原先为北门河河道,沿河也建有骑楼。从此,梅城的街道大大改观,焕然一新,江北古城的骑楼建筑群基本形成,并保存至今。

在老梅城人的记忆中,还追寻到一些已然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骑楼建筑——原望江楼酒店至卖柴坪路(即现在江边路一带)曾是梅江河河道,两侧亦是由吊脚楼风貌基础上重建的骑楼;在老码头对岸的江南,从梅南路到署前路,梅江桥头到署前路也曾是河岸商业繁荣处,曾经皆为骑楼建筑,现在仅梅南路到市委一带仍有骑楼尚存,其余均因历史原因和城市建设而改造。

梅城的骑楼汲取了南洋和岭南骑楼的精华,并融入了清朝末期出现的沿岸吊脚楼式的特色。匠人们巧妙地结合客家传统文化元素,将中西美学交汇融合,在窗棂、山花、匾额之处大放异彩。这种文化间的相互借鉴与竞放催生了多元化的创意融合,形成了一种富有生机的节奏和韵律感。每座骑楼独特的色彩、尺寸、质感以及街道的蜿蜒起伏,共同编织出和谐统一又不失层次感的美学体验,最终赋予骑楼空间动感与哲思之美。

在较为富裕的商户家中,一楼以上的窗户常采用清代满洲窗的设计理念,即所谓的“五色玻璃三面月”,这些窗户由彩色玻璃拼接而成,形成平开窗或中旋窗的完整图案。大面积的透光设计和灵活的开合方式,不仅让骑楼内部更加通透,采光充分,并且阳光透过彩窗在屋内投射出浮动的炫彩光影,在大片的清冷淡雅的灰白墙色中注入一抹“乱花渐欲迷人眼”似的浮华气质。

五花八门的中西建筑元素,不太正宗地“混搭”在一起,却也营造了别具一格的视觉效果。细节之处见真章,骑楼浮雕各异,从简约几何到繁复植物,皆显匠心独运。仔细观察会发现,每座骑楼上的浮雕花纹都不尽相同。这些花纹既有简单的几何形状,也有复杂精致的植物图案,如花朵和柳叶等。历经岁月的洗礼,一些雕花已模糊不清,当中少数保存得较好的,仍是耐人寻味的艺术珍品。

结构上,骑楼三段式设计明晰:底部为廊柱支撑,中段楼层错落有致,顶段檐口与山花交相辉映,各展风采。檐口是位于建筑物顶部外墙与屋面结构板交界处的水平突起部件;山花指屋顶两侧形成的墙面,形式多样,包括立柱神龛式、涡卷式牌匾以及混合式山花墙等,其中一些还刻有建筑年份和堂号。在早期设计中,一层以上有平砌或突出的西式小阳台与罗马柱的点缀,更添几分异域风情。然而,出于实用考量,不少阳台被围封,檐口山花隐于幕后,实为遗憾。至于楼梯,更是展现了旧时空间的智慧利用。为保持店铺前端的整洁与开阔,骑楼楼梯多巧妙设置于店铺后方,既节省空间又保持了商业区的整体美观。

自建造以来,梅城骑楼老街便是梅州商贸、汇兑、物流及服务业最集中的地方,见证了梅城商贸的辉煌历程。得益于其作为下南洋华侨重要聚集地的地位,加之水路运输的便捷与职业水客的不绝往来,这些骑楼下的商铺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呈现出与远在万千公里之外的南洋相似的繁华景象。这使得梅城在明清乃至民国时期成为粤东地区最繁华的商贸中心之一。

这些骑楼不仅是商业交易的场所,更是当地居民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了许多老梅城人的情感和回忆。

对于老梅城人来说,骑楼就像一轴长长的水墨风情画,有走不尽的长廊,看不尽的风景。人们在骑楼底下摆张小桌子,手持蒲扇,悠闲地品茗聊天;孩子们在骑楼下专心做功课,不管外面日晒雨淋;卖客家传统炸品的小店开在骑楼下,色泽金黄的煎圆子、酥脆咸香的炸馓子和油而不腻的炸芋丸摆放在长廊的桌架上,店主与顾客都是左邻右舍的街坊,大家互相认识,彼此了解,找零之间聊几句家常,倍觉亲切;游子归乡,总不忘来此寻找记忆中的味道,以解乡愁。“叮叮笃、叮叮笃”小小的铁锤敲击一块块铁板,清脆的响声在骑楼穿梭、回旋,沿街行走的教糖客挑着家当,晃晃悠悠地经过,高亢的叫卖破空而起:“橘子皮牙膏皮烂铜烂铁书纸报纸鸡毛鸭毛鹅毛拿来——换糖——哟——”住在骑楼上的孩子们便从窗口探头出来,偷偷翻出家里的鸡毛或破铜烂铁溜下楼跟小贩兑换麦芽糖。黄昏时分,一家老少围坐在骑楼底下吃饭;有人在生煤炉,有人在逗相思鸟,有人躺在藤椅下看报……这些温馨而又鲜活的生活场景,都在骑楼下一一上演,充满了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无论未来骑楼如何发展,这一片连绵的建筑群将留给梅州市民和游客朋友的记忆都是深刻的。留住骑楼,不仅是留住城市文化的活化石,还将触动那些在骑楼长大游客的心弦,勾起了他们深厚的乡愁之情。

夜幕低垂,华灯初绽,梅城在夜色中依旧焕发着勃勃生机,鳞次栉比的民国骑楼建筑群沿着街道延伸,宛如历史长卷般绵延展开,历经世纪风雨洗礼,依旧完好无损地矗立着。其规模之宏大,保存之完好,在全省乃至更广的范围内,都堪称骑楼建筑群的翘楚,引领着一段不朽的历史风华。

时代之河川流不息,骑楼建筑蔚然成风——除梅城骑楼外,还扩展到了周边县城和圩镇,如梅县的松口、丙村、梅南,大埔县的茶阳、高陂等地,骑楼成为梅州除围龙屋外的第二大建筑奇景。骑楼的历史虽然不算很长,但它深深植根于城市的脉络之中,成为城市生态与文化肌理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不仅是城市成长轨迹的忠实记录者,更是时代变迁下人文风貌的生动展现。岭南文化的温婉与客家文化的坚韧相互交织,共同诠释着兼容并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魅力,让一砖一瓦都蕴含着深厚的历史底蕴与文化张力。

(作者单位:中共梅州市梅江区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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