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之初，中央决定恢复派遣科技人员出国进修，进修生由教育部在全国通过严格考试进行选拔。1979年，石油部在全国石油系统经过层层筛选，选拔了一批出国进修预备生，参加教育部全国统一招生考试，有几十人被录取为出国进修生，到国外学习相关专业2年。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路“过关斩将”，成为其中一员，于1982-1984年到英国和法国进修。

飞往欧洲

石油部人事教育司鼓励我们自找接收单位。1980年，法国弗洛彼托石油技术服务公司（Flopetrol Technique Services，通常简称为“佛罗公司”）高级代表团来华讲学时，其总裁表示愿为我国培训试井人才。我知道，佛罗公司是当时全世界试井行业中最大的、最权威的技术服务公司，我便写信联系，很快得到了回复，说同意我在该公司的欧洲及地中海分公司英国阿伯丁（Aberdeen）基地学习和工作两年，进修期间由他们公司给我发工资，最初3个月为见习期，职务是见习工程师，月工资2280美元；见习期满后职务是工程师，每月工资2800美元。

1982年3月16日晚9时，我从北京机场起飞直飞法国巴黎，再转机飞英国伦敦。经过近19小时的长途飞行，到达了伦敦，然后立即去到坐落在伦敦市中心的欧洲及地中海地区分公司。

两年的国外进修生活就此开始了。

旗开得胜

我从伦敦飞往阿伯丁，在机场受到了阿伯丁基地经理Kolman（柯尔曼）先生的欢迎。

第二天早上即到了基地上班，柯尔曼经理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基地情况、我的培训计划和近期学习日程。我第一个任务是熟悉各车间的各种仪器设备，当去到压力计调试车间时，主任给我一份压力计调试数据记录和结果计算表，要我好好学习。

我当晚仔细阅读了一番，竟发现用调试所得数据计算压力的公式错了一个符号。第二天一上班，我就比较婉转地对柯尔曼经理说：“这个公式似乎不正确，其中这个符号好像错了。” 经理看了一眼，“哦”了一声，就不再吱声了，似乎不当一回事。我心想：他大概是怀疑我所说的。于是我将公式推导重新整理，写得详详细细，抄得工工整整，送给经理。他立即把它送给一位法国籍的高级工程师 J. D.先生审阅。

我这“第一炮”打得很响：那表中的公式确实印错了。我得到了经理的好评。后来我还解决了好些有关数据处理的数学问题，并编制了相应的计算机处理程序，使外国人对中国人刮目相看。

大展身手

我按公司规定，定期向公司提交工作报告。开始交周报，过了一段时间改为交月报，再后来则交季报。工作报告可不能“交白卷”哪！我竭尽全力，努力保质保量超额完成各项任务，确实从来没有交过白卷。我知道，佛罗公司在计算机应用方面取得过很多杰出的成绩，在全世界试井界处于绝对领先地位。我学的是数学专业，出国前曾使用计算机研究过一些课题，出国进修的方向就定在“计算机在试井中的应用”上面。来到阿伯丁后不久，我就曾对柯尔曼经理“夸下了海口”：“我很希望在计算机的应用方面做些工作，我相信我在这方面可以为公司做出些贡献。”不料柯尔曼经理却给了我冷冷的回答: “用不着为公司操心！”好像被浇了一瓢冷水，不免有点怅然。

我纠正了计算压力的公式后，柯尔曼经理对我的数学基础感到满意，但可能对我在编程序方面的能力还存在疑虑，就叫我和J. D.一道编制一个小程序。当时计算机程序语言尚不成熟，编程序还处在低级阶段。我本来编程的基础就不错，很快就独自完成了任务，J. D. 很满意。然后经理又叫我独立编制一个较大的程序，我开动脑筋，不但很快完成了，而且在“准、省、巧”上下了一番功夫，除了保证绝对正确、巧妙实现全部功能和技术要求（“准”）之外，尽可能地反复运用已经用过而已空置的储存单元（“巧”），使得需要动用的储存单元最少（“省”）等等，得到了很高评价。

后来，我按照公司安排，赴法国总部参加为时三个月的工程师培训班。结业回来后，柯尔曼经理把我安排在“ELS”（电子数据处理部）工作，这是研究、应用电子仪表和计算机（主要是编制软件）的部门，是我梦寐以求的场所。

ELS的业务主管Kenny给我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办公室，他每次安排工作，都只给我出题目，提要求，然后就放手让我去干，从不过问或检查进展情况，更不催促，只静等我完成任务的报告，然后让我演示，进行检验、验收。

在此后的一年时间里，我全心全意投入到研制计算机软件的工作，发挥了专长，解决了涉及的所有数学问题，编制了30多个功能各异、大小不同的试井资料检验和处理的程序，还按Kenny提出的要求，修改了几个正在使用的大程序，使它们的功能更加强大和完整。Kenny对我的工作非常满意，赞扬不断。

阿伯丁基地把我编制的30多个程序，上报到位于伦敦的欧洲和地中海地区分公司，分公司又报送到位于法国默伦的公司总部，经审核后，其中的13个被推广到公司在全世界各大洲的所有分公司应用。基地每年都要给员工做业务鉴定上报分公司，柯尔曼经理在我1983年度鉴定中给予了“出色的软件工程师∕数学家”的好评。

参加工程师培训班

Flopetrol公司规定：新招来的大学毕业生，必须参加公司在总部培训中心举办的工程师培训班，时间为3个月，结业考试各科全部及格，才能成为公司的工程师，取得上岗资格。我虽然已经是中国的工程师，但还是按照公司安排，于1982年6月去参加第79届试井工程师培训班。培训班10位国籍各异的学员，来自全世界各分公司，除我之外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只有我是中国人。

培训班开设油藏工程、试井理论基础、油层物理、试井方法、试井工艺、试井工具、施工安全、海上救生等10多门课，由公司内的专职或兼职教员和从公司外聘请的资深专家执教。每门功课结束时都要考试，所有功课考试均及格者，获一级工程师职称和上岗资格，派往世界各地的分公司工作。不认真学习、有一门以上课程考试成绩不及格的，即予解雇。

我的英语虽然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老师讲课中有很多从未接触过的新词汇，我充其量只能听懂一半，只好靠课后阅读书籍和讲义来补救。

培训班各门课的教学都坚持以实用为主，边学边练。理论课程是半天讲课半天实习，技术操作课程则到井场上课，实地操练。公司要求：工人干的活，工程师都得会干。为此特地长期租下了Total（道达尔）公司Shayee（沙义）油田的一口井，作为教学实习之用。每天清早，教师领我们到饭馆吃早餐，同时进行安全教育，天天少不了一句话：“Flopetrol can buy everything but your life !”（佛罗公司什么都能买到，但是买不到你的命！）餐后就驱车去Shayee油田，在井场摸爬滚打，反复练习测试施工的基本功和技艺。Shayee油田的实习让我练就了好些基本操作的技艺。

工程师训练班结束前，要进行最后一项考试：每个学员作一次技术讲演，演练和检验对所学专业知识的掌握程度和融会贯通能力。我反复修改演讲稿，反复演练，终于通过了考试，得到了考官的好评。

在结业考试中，我除了免考汽车驾驶之外，其他各门功课的成绩都及格。在结业分配时，我们分别被分到非洲、亚洲、欧洲和美洲的各个基地，我仍回到英国阿伯丁。

平台实习

工程师培训班结束后，基地安排我到北海油田实习。

英国法律规定：出海工作必须携带“三证”：健康证、海上救生训练班结业证和安全保险证，缺一不可。

于是，公司专门送我到罗伯特·戈登技术学院海上救生训练中心接受海上救生训练，包括跳水、逃生、驾驶救生船和救生艇、救火、救人、发求救信号弹等许多科目。训练为期一周，学费300多英镑。一小半时间听老师讲课，大半时间实际操练。

1982年底，基地征得British Petroleum（简称BP，英国石油公司）同意，安排我随基地一个测试服务队，赴该公司正在英吉利海峡作业的钻井平台“Aladdin”（“神灯”，源自《天方夜谭》）现场实习。

测试进行了10天，测试队圆满完成了任务后，立即撤离，乘直升机返回阿伯丁。

毅然回国

按照公司安排，我于1983年11月到法国公司总部，参加试井解释培训班。公司有意让我出任即将开设的中国代表处的负责人，要我在试井解释中独当一面，决定让我在这一期培训班结束后，继续在解释中心实习三个月，“以便取得实践经验”。

培训班共有9名学员，分别来自9个国家。培训既强调试井解释理论和方法的学习和掌握，也很强调实际操作能力的培养和训练。公司有现成的教材，但不发给我们，要求我们认真记课堂笔记，并且9人轮流，每天由一人把所记笔记整理成讲义，复印发给全班学员。我每天听课、记笔记都很认真，轮到我负责整理讲义时，更是如此。事实上，在同班同学中，数我英语水平最低，但因为特别认真，在大家所整理的讲义中，我所整理的讲义却最齐全、最清晰、最工整。

教师在每天上午讲完课后，即发给虚拟的或实测的资料，作为当天下午进行解释的作业。学员各自独立完成，教师则在教室里巡回检查指导。只有得出了自己满意、教师认可的解释结果，才能下课。正常下班时间是5点，但由于作业越来越难，我们往往干到7点、8点甚至9点，直到我们9人全都完成任务，才驱车一起上饭馆，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我的课堂笔记、讲义和作业，全都妥善地保管并携带回国，成为后来编写全国试井解释培训班的教材，及至在最后修订成我国第一部现代试井解释方法的专著《实用现代试井解释方法》中，作为最基本的素材和基础，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在此次培训中，我除了学到测试解释方法之外，还学到了这种“边学边练，学用结合”的教学方法，在回国后举办的近百次培训中，我都努力以此为样板。

1983年秋，我以团员兼翻译的身份，参加以Tuech先生为首的佛罗公司代表团，出席在天津举行的国际海洋石油设备展览会和技术研讨会，会前在北京参加了佛罗公司和石油部的会谈。会谈中中方确定请佛罗公司来华服务，并定于天津展览会后举行商务谈判签订合同。Tuech先生开始筹划开设驻中国办事处，隶属于设在新加坡的远东分公司，认为我是驻中国办事处代表的合适人选，问我意下如何。我曾多次写信向石油部人教司汇报，直到1984年1月中旬，我才终于收到了他们的复信，决定按原计划回国。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复印带回国的资料上面，尽我所能，把我认为有价值的、原件无法带回国的非保密资料全部复印，至少复印了2000页； 1984年2月1日晚（正是除夕），我在Tuech先生的家中举行了告别宴会，答谢两年来关心、照顾、支持我学习工作的友好人士。第二天，我离开了Flopetrol公司，去到巴黎，取道香港回国。

1984年2月底，我回到江汉油田，立即撰写《出国进修总结报告》。上交此报告后不久，石油部李天相副部长接见我，听取我的汇报之后，对我表扬有加，对我提出的各项建议都很重视，立即提出了措施和要求，责成有关司局组织落实。

回国后，在石油部有关司局的安排和帮助下，为使我国试井迅速赶上世界先进水平，我努力工作，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1.在几十期全国试井解释方法培训班上，传授现代试井解释方法，使这一先进技术在全国各油田普及、推广，我国试井技术迅速赶上世界先进水平。

2.为对外合作的试井服务提供技术支持，在苏丹、伊朗、哈萨克斯坦和我国北京举办十多次培训班或讲座，向十多个国家的同行传播现代试井解释方法，增进了这些国家对我国的了解和友谊。

3.根据在佛罗公司试井解释方法培训班记的笔记，加上自己的经验和心得体会，编写培训班的教材，补充、修订而成我国第一部全面介绍现代试井解释方法的专著《实用现代试井解释方法》，成为各石油院校相关专业的教科书和各油田试井工程师的必备参考书，后来又不断再版加印，迄今已经出了五版，经八次印刷，印数达14700本。此外，和国内试井专家合作编著了《试井手册》《中国油气井测试资料解释范例》等专著。

4.编著《英汉试井新词词典》和《英语词汇记忆技巧趣谈》，和国内专家合作编著《英汉试井技术词典》《英汉石油技术词典》，为同行学习英文文献和与外国同行交流扫清“拦路虎”。

5.多次为国际石油技术会议作现场口译、为几位世界著名石油专家来华讲学作课堂口译。

回国后，我的一些乡亲从新闻报道中知道了我的事迹，认为我是“大傻瓜”。但我认为，这笔账不能这么算。祖国养育了我，党教育了我，我应有报效之心，尽力奉献才是，回顾自己出国进修的全过程和回国后的工作，我深深为自己毅然回国和取得的成绩而感到欣慰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