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梅花
3上一版  下一版4
本版标题导航
第7版:梅花
2024年8月28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家乡的酿豆腐

□李新耀

豆腐是我们中国人舌尖上的美味,也是家常菜。有人说,到一个地方,必须品尝一下当地的豆腐,一来可以领略地方特色,二来能预防水土不服。最近笔者去内蒙古察右中旗采风,没想到以牛羊肉为主菜的地方,第一顿饭的首道菜是豆腐,主人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引发大家热议,并以豆腐为题材讲述各自家乡故事。

来自湖南的文友先声夺人:长沙的臭豆腐以臭出名,大家都品尝过吧?我点了点头:上个月刚去过,闻着臭但味道确实很独特!广西的文友接着说:我们的麻婆豆腐最刺激、最下饭。有人回应:够味够辣,我一口气干掉三碗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津津乐道,轮到我时脱口而出:走遍华夏大地,最爱还是家乡风味的酿豆腐。

我的家乡在粤东的一个客家小山村,祖上从中原南迁而来,相传到了南方过年没有面粉做饺子,东家种豆做豆腐,西家养猪卖肉,走到一起合计着如何做年夜饭,尝试着用包饺子的方法,把肉馅塞进豆腐里——这种方法客家话叫“酿”,所以称为酿豆腐。酿好后放进锅里先油煎后焖,最后放入调味品,豆味与肉味融合,外观金黄色,入口香嫩鲜滑,非常美味,从此酿豆腐代替饺子,既聊解乡愁,又成为年节家庭团圆必备的大菜。尽管时代变迁,社会发展,但这道菜的主角地位一直保持不变。

豆子变成豆腐,是脱胎换骨的过程。豆腐制作工艺从选料开始到成品,表面上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起来是一个非常精细的技术活。母亲在世时,做得一手好豆腐。记得她说过这是个凭经验的工艺活,有时候也有一点运气成分。首先选好原材料,那时候的黄豆自产自销,品质绝对一流。黄豆从种植到收成是一个艰辛的过程,每年人间四月天,农家无闲人,我小时候不是去看一树一树的花开,而是跟随母亲忙碌在田间地头。印象最深刻的是生产队集体收工后,我们利用午间在新修整的田埂上种黄豆,母亲用锄头挖一个小穴,我就配合着投进一粒种子,同时撒上一层草木灰,母亲再把泥回填覆盖。每当忙碌完毕,早已饥肠辘辘,但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过几个月我们家就有新鲜豆子,做出来的豆腐一定白白嫩嫩,又香又鲜哦。待到收成的时候,豆荚晾晒在院子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早熟的豆子就会爆裂,它们仿佛在用圆满和晶亮诉说秋意,为自己的生命轮回画上一个个圆满的句号。

小孩子最喜欢的是过年过节。那时候十几户人同住一座大屋子,上厅和下厅是族人议事聚会、办理红白好事、处理农事的公共场所,非常热闹。每逢年节,下厅就成了磨坊。此时母亲就会从储藏罐里取出黄豆,挑拣称重,然后去壳入桶隔夜放水浸泡,第二天一大早就吩咐我提到磨坊排队。轮到我家时,母亲负责推磨,我配合放豆,每转一圈,我就放一勺浸透的豆子入磨孔,当放完最后一勺时,手臂酸到麻木,母亲更是满头大汗,腰酸背痛。稍长大一点,我够力气推磨时,才体会到其中的辛苦。为什么有句成语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因为这活太累,还真不是人干的啊。

豆子磨成浆只是完成了第一步,接着要用开水冲泡稀释,过滤豆渣成豆浆水,再把豆浆水回锅烧开,此时一种特有的豆香扑鼻而来,一屋温馨。随后让豆浆水自然降温,这个过程表面会凝结成皮,这层表皮趁热吃味道很鲜甜,晾干后就叫腐竹,腐竹就是这样加工出来的。最关键的工序是等待豆浆水温降到恰到好处,把准时机放入规定比例的熟石膏粉或卤水(凝结剂)拌匀,然后倾盆倒进豆腐格子,封盖压石,祛水凝固一个时辰,一板豆腐就成功出品,即可起格切块烹饪。看着几个小时前还是一粒粒的小豆子,现在变戏法似地成了一块一块的豆腐,出落得楚楚动人,豆子顿时就有了灵魂,也赋予了新的味道和内涵。我那少年的心很是震撼,对母亲更加充满敬意。不时有邻居前来讨教,母亲总是耐心地传授每个细节,我至今还记得她的总结语:豆腐成品好坏的关键取决于对豆浆水温和凝结剂量的把握,石膏豆腐嫩滑清甜,卤水豆腐结实清香,根据个人口味做选择。

最温情的还是酿豆腐的过程,一家人围在一起,每人一双筷子,接过父亲剁好的肉馅,一块一块地小心翼翼夹肉酿制。母亲常常借此观察我和弟弟妹妹谁更认真,表现最好的奖励先品尝。结果每次都是我先品尝,弟妹们埋怨母亲偏心。酿好后就是下锅烹饪,我总会在灶炉旁帮忙添柴火,观察母亲煎焖酿豆腐的全过程,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一定很美。当年农村尚未通电,灶间烟火气充满了豆香味,朦胧中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里感到无比的幸福。母亲烹饪出来的酿豆腐色香味俱佳,其实最先品尝的并不是我,每回第一碗豆腐要插上筷子放在餐桌上敬天地神,第二碗叫我送给与小叔家同住健在的爷爷,剩下的才盛入菜煲大家共享。等我回来时,母亲慰劳我到餐桌上,从敬过天地神的碗里夹一块品尝,此时温度正好,美味又不烫嘴,上学后我才明白什么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原来在母亲的生活细节里,处处充满着哲理。后来我离开小山村到外地上学工作,在家过年节少了,每逢这个时候,弟妹们告诉我,母亲总是说,你们大哥又没回来,奖励就取消了。

酿豆腐装满乡愁与母爱。随着科技进步,大豆加工工业化,豆腐制作工艺变得简单易作,豆腐的吃法也变得五花八门。成年后的我工作生活在城市,家乡的酿豆腐始终是我的最爱,却很难再找回儿时的味道。知儿莫如母,每当我回乡探亲,不管是年节,还是平时,母亲总是亲自动手做酿豆腐等待,我一到家就单独先盛一碗给我解馋,这满满的幸福感一直到二十多年前,劳累了一生的母亲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母亲走后,老家虽有大弟一家守护,也传承了母亲的手艺,但岁月仿佛变得稀薄了,灶间的烟火气好像梦幻,我多么希望把生命的影像定格在母亲做酿豆腐的灶台锅前……

 
 
上一篇  下一篇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