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能强
石油,是“工业的血液”。“工业学大庆”,大庆,曾是全国工业战线的红旗。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大庆油田是我国最大的油田。我此生与石油结下不解之缘,而大庆,是我石油生涯起步的地方。
(一)
我1940年1月出生于大埔洲瑞,1959年从大埔高陂中学高中毕业,考入中山大学数学力学系。中途因肝炎休学一年,1965年毕业。在填写分配志愿时,我坚决响应党的“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建功立业的号召,以大庆作为第一志愿,且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大庆。办妥手续后,就登上了广州往北京的列车。几十位同学亲朋到广九火车站送行,特别祝贺我此行去当“大庆人”。
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到了北京;换车,再经过两天两夜,到了哈尔滨;再转车去大庆。车窗外掠过的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房舍和耕地越来越少,映入眼帘的只有荒凉的大草原,一片萧瑟。车厢里有很多乘客,都穿着印有“农垦”字样的“道道服”,原来他们都是大庆人。那“道道服”是大庆的工作服,那“农垦”是大庆的代号。知道我是到大庆报到的大学毕业生,他们就热情地和我攀谈起来。他们对大庆的深厚感情和当大庆人的自豪感,溢于言表,使我很受感动。车到龙凤(地名),他们告诉我现在已经进入大庆油田,窗外那一片高耸林立的炼塔,就是大庆炼油厂。
我跟着一大批大庆人,在荒凉小镇萨尔图车站下了车,徒步到大庆石油管理局干部部所在地2号院报到。干部部把我分到大庆油田开发研究院,并打电话通知研究院下午派车来接我。办完手续已是午饭时间,干部部的同志领我去机关食堂,吃了大庆“迎接”我的第一顿饭:金灿灿的粗小米饭,很好看,但——很难下咽。
午后,研究院派了一辆解放牌汽车,领着我去萨尔图火车站领取行李,然后沿着矿区平整的柏油马路,驶往让胡路大庆油田开发研究院办公室。人事科把我分配到流体力学研究室(简称“流体室”);流体室马上派了几位同志把我接到流体办公楼。老同志们非常热情,特别是中大数力系的老同学,1964年毕业后就来到这里的张昭强、蔡明伟、蔡敷鑑、钟运梅、许明强等10多人,更是十分亲热。当天安顿好了住地,第二天就去办公室上班。
流体室把我安排在二组(渗流力学研究组),这个组有40人,几乎全是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科技大学、复旦大学、武汉大学、中山大学、同济大学等全国重点大学数学力学系的毕业生。
从此,我就是一名“大庆人”了!
(二)
从大庆起步,我开始了自己的石油生涯,并与渗流力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组长朱亚东是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空气动力学专业毕业生,1962年毕业就来到大庆,此时已成为出类拔萃、颇有名气的渗流力学专家了。他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专门给我详详细细介绍了大庆油田、大庆油田开发研究院以及流体室、流体二组各方面的情况,告诉我:流体二组的任务,是研究和运用油气在地下渗流(或称渗滤)的规律,解决油田开发生产中的各种有关问题,建议我首先读几本石油地质学和地下渗流力学的专业书,迅速掌握基本知识,逐步熟悉有关业务,如此等等。
我听从专家的意见,开始钻图书馆读书。石油地质学和地下渗流力学等,是我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的崭新学科。什么地层、背斜、沉积岩,什么孔隙度、渗透率、黏度,什么层流、湍流、平面径向流,什么油压、套压、流压、静压,什么达西(Darcy)定律、裘比(Dupuit)公式…… 这些属于石油工程的最最基本的概念或常识,于我却全是从未接触过的新东西。我一头扎进书本,从零开始,贪婪地汲取最最基本的地质常识和渗流力学知识。
渗流力学研究组的工作,我还根本插不上手,除了读书和看资料,有时跟着老同学许明强去上井取样,即带着若干个油样桶(用白铁皮制成的带盖密闭小桶,容积约几百毫升),到按规定定期取样的若干口井(称作“取样井”),打开井口取样“考克”(cock,即取样阀门),让原油流出,装上小半桶,带回试验室化验。
看到草原上到处都是四处乱窜的野兔,我感到挺新鲜。许明强告诉我:在勘探初期,草原上还有很多野羊(即黄羊)和狼。有一次,我们流体室一位工程师上井取样,就遇上了狼,吓坏了,落下了经常摇头的怪毛病。但此时矿区内已经没有狼和野羊出没了。
(三)
那个时候,大庆的供应仍很紧张,生活仍相当艰苦。每个月每人的粮食供应定量是:细粮8斤(大米2斤,面粉6斤),其余为粗粮(高粱、玉米或小米);半年时间冰天雪地,蔬菜奇缺。由于不服水土和不适应饮食,我的肝炎复发,肝功能不正常;而且经常全身皮肤过敏,起红疙瘩,奇痒难忍,上医院诊治,医生也找不出病因。我天天服食西药和中药,疗效甚差。于是,我在大庆“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受到严重的挑战。那年冬天去北京,我去北京医学院附属医院看病,专家认定:这是我从广东骤入东北,维生素摄入量骤然减少,因而引起的过敏,让我多吃蔬菜和水果,并大剂量服用维生素C和复合维生素B。于是,回大庆后,除了大剂量服用维C和复合维B之外,不惜花重金购买西瓜、苹果、梨等水果,以及价格比猪肉还贵的鲜黄瓜、西红柿、荷兰豆等从南方运来的蔬菜,病情果然逐步好转,症状减轻,慢慢消失。
春节来到了。除夕夜,单身职工在食堂一起聚餐,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然后食堂给每人发了一包面粉和一包饺子馅,说第二天大年初一,早上食堂不开门,大家自己包饺子吃。初一早晨,我们几个中大同学和“老广”(在大庆,“老广”可不只是广东人的代号,而是广东人和广西人的统称)分别与北方同事组合,分成几组,分别在几个办公室里,一边包饺子,一边用电炉和大搪瓷缸子煮,以饺子宴迎来了新春。
大庆人传统的度春节假,是以“战天斗地”的实际行动,“过革命化的春节”。特别是地震勘探,要按设计开作业车四处放炮,同时采集炮声声波遇到各种地层所反射回地面的地震资料,因为荒原上有许多“水泡子”(即水塘)和沼泽地,入冬后,这些“水泡子”和沼泽地都结了厚厚实实的冰,作业车可以畅行无阻,任意驰骋,是施工的最好时节。春节期间,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冒着严寒继续施工。后来是真放假了。天寒地冻,室外是一望无际白茫茫的冰雪世界,气温低至零下四十几摄氏度。这几天假期如何打发?我们几个单身“老广”,待在用火墙烤得暖烘烘的房子里聊大天,天文地理,天南地北,无所不谈。等到开饭时间再上食堂打饭吃,主食只有粗粮,或高粱米饭,或玉米饭,或小米饭,我们这些老广,端起饭盆就想:如果这是碗大米饭,那该多来劲啊!
大庆研究院工会为了照顾病号和体弱职工,特别开设了一个小小的营养餐厅,每个科室每期可送一两个照顾对象到那里吃一个月营养餐,老百姓调侃而谓之“吃小灶”。到大庆不久,我肝炎复发,流体二组和流体室工会决定照顾我,让我去享用那一期营养餐。我了解到:这个营养餐厅,首先照顾重病号,而在无特殊照顾对象的情况下,则是大家轮流去享受一下。流体室有100多号人,多半人一次都还没有轮到过,而我刚来没几天,连工会都还没有加入,就去享受营养餐,实在说不过去!但领导和同事们一劝再劝,我只好接受大家的一片盛情。在营养餐厅,顿顿细粮,大米饭、馒头随便吃,菜肴品种多样,丰富可口,早餐还有牛奶。一个月下来,我的肝炎病情有所好转,体重也增加了。我深受感动,在心里暗下决心:决不辜负大伙的关怀照顾,一定努力学习,尽快掌握业务知识,从一个彻底的外行转变为内行,投入到工作中去,成为真正的大庆人。
到大庆研究院不久,认识了采收率研究室的兴宁客家老乡张菊香,她丈夫是计算机研究室的金煜明,两口子都是大学毕业生、工程师。张菊香的妈妈也住在那里。他们一家非常热情,对我十分关心。一次我忽然病倒了,又没有在食堂订病号饭,粗粮饭一口也吃不下,张菊香知道后,就特别为我熬大米稀饭,加上从家乡带来的梅菜干和萝卜干,送到我宿舍来,顿使我胃口大开,病不治也好了一半!
(四)
1968年,全国各地掀起了大办“五七干校”的高潮。大庆也闻风而动,各单位立即开办了“五七干校”,知识分子成堆的研究院自然不甘落后,很快就在原来的院办“老农场”开办了“大庆油田开发研究院五七干校”,同时还组建了一支“大庆油田开发研究院五七地震队”。在发动自愿报名时,全体同志都自动报了名。王武贤和朱亚东等参加了“五七地震队”,我和贾敬堂、李润忠等100多人,则肩扛背包,手提网兜,步行到“五七干校”,住进会战时期职工自己搭建的泥巴房子“干打垒”。
“干校”有大片土地,有好几群牛、马、羊等牲口,所以成立了农业排和畜牧排,贾敬堂、李润忠和我等被分配在畜牧排,贾敬堂是排长,放20多头奶牛,李润忠放十几匹马,我和一位农工小陈放80多头黄牛。我和农工小陈的分工是:一人把80多头牛赶到大草原吃草,一人在家清理牛圈,把牛圈里里外外清理干净,将头一天夜里牛拉的粪尿运到堆粪场,给农业排做肥料,一天一轮换。清理牛圈工作量很大,每天从清晨到傍晚收工,手不停脚不停地忙活,身子骨累得像散了架似的。放牛也很艰苦,特别是草原上蚊子和蠓虫(俗称“小咬”)非常可怕,我曾总结大庆蚊子的三大特点:一是多,二是狠毒,三是“宁死不屈”。蠓虫很小,黑色,也很毒,一咬一个包,而且特别难防。草原上蚊虫特别多,我们出去放牧都得戴上“蚊帽”。
(五)
1969年,我30岁了。父亲一再提醒:该成家了!
于是,1969年春节前,我请探亲假回家“看妹子”,与高陂中学的校友、高中毕业回乡知识青年阿郭闪电式定下了婚事。我俩很快就启程回大庆了。
我继续放那80多头牛。阿郭无事可做,也常常跟着我去大草原放牛,当起了义务放牧员。我们成了一对名副其实的“放牛夫妻”。
9月,我和3万大庆人,按照中央的决策部署,调离大庆,浩浩荡荡奔赴湖北,参加五七油田大会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