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之子

刚退休，父亲顿时感觉生活清静了许多，颇有些不适应——他是闲不着的人，如果手头没点事，是会憋坏的。

幸好父亲还保留着下象棋的优良传统，别看他年已六旬，眼睛老花了，身板也不如往常硬朗了，但下起棋来倒挺麻利的，每招必深思熟虑再慎重落子。想当初，我还是他带出来的“得意门徒”。7岁时，父亲就手把手地教我“马走日，象飞田”“一炮在中宫，鸳鸯马去攻”……那时我是地道菜鸟，基本上不超10分钟就被父亲手不留情、干净利落地“完胜”了。

君子无所争，但下棋还是争一争才有趣味性。当你给对方严重威胁后，他或青筋暴露，豆汗渗出；或抓耳挠腮，无奈苦笑；或长吁短叹，灰头黑脸如包公；或捶胸顿足，红耳胀脸赛关公。这时你点一支烟，啜一口茶，静赏对方窘态，那是多么过瘾。我想，猎户在戏弄一只猎物的当儿，其愉悦之情大致与此相仿。基于父亲的言传身教，年轻的我和谁下棋也是锱铢必较，寸土必争，从未心慈手软过。

蹉跎岁月不仅染白了父亲的双鬓，也老化了他的头脑，他的思维反应和从前相比迟钝了许多，有时为了一个棋子的放置，父亲都要犹豫半天，考虑再三。一旁观棋的妻子曾暗自与我窃窃私语：“看来爸的棋艺也不咋的啊。”我心里明白，父亲确实“退步”啦，再也不是以前那位叱咤棋坛的“超人”了。父亲也意识到了这点，为此时常郁闷于心，还不止一次地感慨：“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人老了就不中用啦，快成废物啦！”“棋是木头块，输了再重摆。本来就是为了消遣，何必如此较真呢。”此时，我总是好言劝慰他。

虽然我竭力不让老人家扫兴，但心里还是觉得不是滋味。想当年，父亲的棋艺何等精湛！不仅我们一家子，就连“棋圣”张伯也不是他的对手。和他下棋，我经常“赖棋”悔步，父亲就笑笑地点我的头：“举棋不悔大丈夫啊！”我撇撇小嘴：“我不算大丈夫，最多属于小男孩。”父亲就慷慨地让我一个“车”和“马”，再和我摆棋开局，那种态度多么值得我尊敬。

现在父亲的状态已大不如前，人到老年，机能渐衰，常常健忘，父亲的自我感觉最为明显。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在他眼中，一次次的“失利”意味着自信心的不断流失，对一贯好强的他来说不啻为一种打击。看着满头华发的父亲举棋不定，手指微微颤抖的模样，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揪住了一般难受。

此后，我渐渐改变了“战术”，有时故意露出点破绽，让父亲赢上几回。我发现，父亲脸上又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听着他那爽朗的笑声，让人感到父亲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

我最喜欢看到父亲和我争棋子时那狡黠的笑容，此时的父亲，天真得像个孩子。我明白，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真正属于我和父亲的时光越来越少了。于是，节假日里，我和父亲常常一盘相对，将烦忧琐事置之度外，抛之九霄，也算快慰平生。

“来！咱PK一盘吧！”瞧，父亲又兴致盎然地向我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