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俊新

人物简介

张公略，讳炯，广东平远县热柘乡黄竹坪人。祖道生公，为名秀才，教授于乡。父启臣公，入赀为贡生。张公略生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天资聪敏，自幼在乡塾读书，已崭露头角。1906年科举甫废，张公略年十五，乃远走数百里，就读于汕头奏办潮嘉岭东同文学堂，1908年毕业。该学堂改制为岭东商业学校，继续就读，于1911年6月毕业，授为廪生。张公略身长玉立，温厚平和，邃于国学，尤长诗词。自民国初年即从事吟咏，积有古近体诗一千余首，辑为《沧海一粟楼诗集》。

张公略怀革命大志，加入中国同盟会，参加辛亥潮汕光复之役，隶第四军司令部，旋任职汕头财政局。民国成立后，致力教育事业，历任汕头正始学校校长及岭东商业学校教员多年，造就甚众。

一

平远古城仁居青云桥两边栏杆镶刻有《平远负郭八景诗》8首，甚是引人注目，而当地人或游客多不知其诗作者张公略。张公略是平远热柘磜上村黄竹坪人，乡里乡亲的，爱学诗者自然顶礼膜拜。八景诗作于民国7年（1918）。几年前，80多岁长者、张公略之侄夫妇俩从赣州回平远，后学幸得一见。谈起张公略，也提到张公略为其母立的两块祝寿匾：一块是国民政府原主席林森题的“懿德高年”，一块是监察院原院长于右任题的“福寿绵长”，可惜两匾都已遗失了。

张公略有诗著《沧海一粟楼诗集》1000多首传世，于右任也曾为其诗集题写书名。张公略在其乡黄竹坪有楼，名为“沧海一粟楼”，他曾说：“沧海一粟楼者，为吾山楼之字也。山楼为家君所建，原名受书之所，背山临流，别饶幽静之致。余童年时曾读书其间，及长，远离乡井，未尝不心向往之。”

张公略常以诗记时局，读其诗则犹阅史，时或有醍醐灌顶感。笔者近来对明清和近代粤东古道及韩江水陆转运做了些微研究，也常查《沧海一粟楼诗集》。因张公略曾就读（潮嘉）岭东同文学堂，该校后改为岭东商业学校，1906到1931年，张公略一直在汕头任教职等20多年（其间曾参加中国同盟会、随姚雨平在广东北伐军司令部任职近1年），所以他对民国初韩江航运应非常熟悉，其诗词也有所反映。

二

张公略发表于岭东商业学校校刊《商学月刊》1925年第42期的《自家至潮沿途杂作》15首，句末并有寥寥数语的自注，记述了民国初韩江航运情况。

一

久客如女嫁，回家暂归宁。

最爱三星岭，晓峰一抹青。

（三星岭正对余居，晓色宜人，爱不忍别）

二

地迥山愈兀，径路至长排。

遥看百里峰，罗列若童孩。

（长排宫离余家约五里，南望阴那诸山，如在足下）

三

石径两峰立，径中一水流。

因何破此壁，为欲界梅州。

（石峰径为梅蕉二邑界，梅北一要隘也）

四

楼浓江杏雨，芷老句沉吟。

夕阳衔远山，胜迹不可寻。

（过白渡前，怀宋芷湾先生）

五

夜静群动息，惟闻风声响。

旅梦久难成，思乱意迷纲。

六

残灯昏不明，一榻冷然卧。

鸡鸣识向晚，犬吠知客过。

（右夜宿高南村二首）

七

早发嵩山道，烟雾何溟蒙。

乱山争晓日，曲径扇春风。

八

山径谁云寂，野花杂幽草。

更有好鸟鸣，迎送行人早。

（右早发嵩山二首）

九

十里与五里，长亭复短亭。

茶热香可掬，小饮有余馨。

十

疏木不成林，乱石当碍路。

有土始有财，此语人不悟。

十一

高楼瞰江渚，风帆日来往。

浮生为谁忙？瞑目一长想。

十二

孤客寂无语，江流迅有声。

夜深人不寐，寒月照窗明。

（右夜宿松口万商旅馆二首）

十三

流汇水益急，城倚山更坚。

韩江形胜地，于此制中权。

（三河城）

十四

船行迅如飞，过眼风物殊。

不厌相看久，江山好画图。

（电船中）

十五

轮声砉然止，万籁俱静寂。

惟有韩江流，风水相荡激。

（中夜至潮城）

三星岭，又称“三星岽”，在平远、蕉岭、梅县交界处，主峰海拔600多米，立有三县交界碑，与鸭薮岽、贞武嶂三峰矗立。2017年1月，笔者曾登其峰，方圆百里是土地革命时期蕉平革命根据地。1925年下半年某月某日，张公略早上从黄竹坪出发，5里到“长排宫”，再到梅县蕉岭交界的“石峰径”，途经宋湘（芷湾）的故乡“白渡”，在“高南”住宿，再一早从嵩山横过“松口”，在松口圩万商旅馆过夜。天明上电船走水路，到大埔三河坝，中夜到达潮州城。从黄竹坪到达潮州，需走两天陆路，一天水路。“三师”志愿者阿瑞先生所赠送的《广东邮务区舆图》标明，白渡到嵩山古道25里，嵩山到松口30里。张公略不从新铺上船，而从松口上船，不知基于什么考虑？也许想体验体验“徒步运动”，也许当时韩江电船客运只能到松口。

张公略自序中说：“平居所好于李杜外，少时颇喜义山之什，中岁则悦放翁，后又爱读香山。”中山大学文学院原院长吴康为《沧海一粟楼诗集》作序，评其诗：“今读集中诸篇，序行役，记星云，写人情，状物态，有芬芳悱恻之怀，藻思芊绵之致。盖未尝非取迳于义山、放翁诸家而然也。”笔者以为然，1925年前后之张诗就有魏晋风，《后山居杂兴104句》一如陶渊明诗再出，而《自家至潮沿途杂作》似有建安风骨在，风光无限而心绪难宁，慷慨悲歌。如：疏木不成林，乱石当碍路。有土始有财，此语人不悟。时值五卅运动之后。

“有土始有财”典出《大学》：“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土”是国土。1925年五卅惨案对张公略触动很大，他曾撰写4000多字的专题文章《不平等条约与商业》（发表于《商学月刊》1925年第40期），呼吁废除不平等条约，“废除不平等条约之声浪，已高唱入云”。张在该文一针见血地指出：“租界仍须岁纳地租于中国也。惟近年以来，喧宾夺主，外国之人，几视租界为其领土。庶政兴废，既不容国人过问，甚且无端蹂躏我人民，蔑视我民权，如沪上公共租界所发生之五卅惨案，商埠之租界，固不啻吾国附骨之疽矣！”“据民国五年一月之调查，除总税务司为英人外，税务司四十五人，副税务司二十二人中，华员只副税务司一人；大权旁落，岂不可痛！”“赔款，痛哉！自《南京条约》以来，吾国所受割地、赔款之辱者伙矣！大学曰：‘有土此有财’，外人既割我之土地而去，去复肆其搜刮之手段，索我巨款；且有负担至数十年，为额至数万万者。此亦吾国今日工商业颓败，民穷财尽，至以此极之大原也。”

在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旗帜下，中国的全面抗战体现了大国的担当。1942年，经中国政府的极力争取，英美认识到反法西斯战争中国战场的重要性，从而放弃了鸦片战争以来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约的诸多特权。抗日战争的胜利是中华民族从衰败到振兴的转折点，废除不平等条约是其中之一。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彻底废除了不平等条约。1925年元旦，张公略曾写下七律八首《十四年年旦作》，其七：

瀛海徒传大九州，鸿沟划界各恩仇。

频闻战伐民何辜，历劫恒沙岁又周。

帝国野心应早戢，门罗主义自为谋。

太平洋上风云急，汹涌波涛沸黑流。

张公略认为，国家须统一，反对军阀混战。“莽莽乾坤大舞台，争从蜗角事堪哀！三分天下非王业，十国春秋几霸才。”

1946年，张公略把他的母亲安葬在三星岽，“于吾村主峰三星岭畔，‘蜘蛛结网’形，守庐墓半月后而回闽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