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钊宗

笔者从小在梅州老城中华街一带生活，由于出生在贫穷的家庭，兄弟姊妹又多，父母虽溺爱子女，但管顾不了那么多。处于半放养状态的我喜欢跑到附近地方观看那些浪迹江湖、四海为家的江湖艺人表演，看他们在社会上靠真本事艰辛谋生、挣钱的场面。

1

那些闯荡江湖谋生的艺人，首先选择合适的场地，或表演武功和杂技、把戏，或玩耍猴子、毒蛇，或施展那神奇的江湖戏法、幻术。他们最后的目的是靠卖药（丹、膏、丸、散、药酒）或讨钱谋生。这些江湖艺人常说的口头禅是：“小老弟家贫出门在外谋生，来到贵邦宝地借路经过，顺便卖艺讨口饭吃。希望各位父老乡亲、叔叔阿姨、哥哥姊姊多多帮助、关照一下……”

那些大班子卖艺谋生的江湖艺人，一般都是由师父、师娘拖家带口及一帮徒弟闯荡江湖。他们各自挑着担子或用插有标志旗帜的两个轮子的拖车拉那谋生的道具、行装，穿州过省表演。

他们在表演场地上摆放好插着十八般兵器的架子，在表演节目前先行热身，大声吆喝着聚集附近的过往行人；师父带着徒弟打几套少林拳脚、棍棒，然后开始表演让围观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惊险神奇节目。如：现场表演的人全身赤裸，只穿一条短裤系一条练功腰带，在场地上迈着有力扎实的八字形马步。绕了几个圈子后，走到场地中间往地上重重地一踩、扎稳马步，狠狠地“嘿”了一声，开始伸展拳、脚，运足内功气息，然后正式表演。

其中一个场面，徒弟们抬出一大包碎玻璃，将碎玻璃平摊在场中间。这时候一位大徒弟走到玻璃摊旁边，蹦跳着勒紧腰带、握紧拳头。突然“嘿”的一声，以拳击了个掌，接着往玻璃堆上抓起一把玻璃碎片往嘴里送。毫无畏惧，大口、大口地吃着那抓来的玻璃碎片，现场发出“咯，咯……”叫人害怕的响声，看到他就像吃那香喷喷的炒黄豆儿一样。

观众惊讶之际，那个吃玻璃的人扎紧马步，不断地做深呼吸。在运足了内功元气后，竟赤身裸体直接躺在那摊碎玻璃上面，真叫众人心惊胆战。然后又让伙伴抬来大石磨（估计起码上千斤）压在他的身上，接着大石磨上又跳上一个人、两个人……直至五六个人，上面已经拥挤到无法站人了还要抱个台下的小观众上去，简直疯狂到叫人不可思议。

表演现场真叫观众连个大气都不敢喘，表演到高潮时观众把手掌都拍痛。这时站在大石磨中间的人，吊高嗓门鼓动性演说“风软劳损”的辛苦与危害，经过好长时间成功贩卖治疗跌打损伤的丹、膏、丸、散、药酒后，那大石磨上的五六个人才一个个跳了下来，抬走那大石磨。那时我看到表演吃玻璃的人自己已挣扎不起来，被同伴抬到后台，休息了许久，换了气色才重新出现在表演场地中。

2

走江湖卖艺谈何容易，真可说是拿命去换钱啊，这让幼小的我深深感到谋生是多么的沉重与艰难。

当时我看的那个现场就在梅城上市市塘唇（即现在的西区菜市场），上演这个惊心动魄场面。表演高潮迭起的时候，招来很多人围观，足足围了四五层的观众。外围看不到的人便有好多爬到树上、篮球架上。结果树杈受不了重压断了，有几人从树上掉了下来。因为伤得不太严重，所以当时根本没有引起人们多大的警惕和注意。紧接下来引发了更大的惨剧，那爬到篮球架上的人不断增加，导致篮球架失了重心，砸了下来。一下子砸伤了好些人，其中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严重骨折，重伤。好心人赶忙把他们抱到中山街的跌打师傅陈飞山那里急救，好在都及时抢救过来了，其中那徐姓小男孩，后来上小学时是我的同学。

也有武功班子的表演同样是躺在碎玻璃上面，也同样叫伙伴抬来大石板放在表演者的肚子上，但不同的是让同伴高高抡起大锤敲打那石块，直把那石块敲打得四分五裂。

另外也有将石块抬起放在表演者的头顶上，表演者用双手扶稳（举托）石块，扎稳马步，让同伴抡起大锤同样敲打那石块，照样把那石块敲打得四分五裂。

也看过表演者拿把大刀（或木棒）往自己胸脯猛砸的，或拿一块块砖头往自己头上使劲砸成两节的，双手拿大刀板连续往额头砸，直到把大刀板砸弯……总之表演者的高难度惊险动作叫人惊骇、赞叹。当人们拍手欢呼、赞叹的时候，他们便趁机兜售起“起死回生”的万应跌打急救药……

这些胆大艺高的人浪迹江湖、四海为家，艰难奔波，即使有真本事也还要艰辛地挣钱。我深刻体会到在旧社会谋生是多么的不容易，为了生活竟要这么拼搏，这样挣到手的钱才真是血汗钱！

3

当然也有好些大班子表演的节目看似比较轻松，如“走钢丝”“小头怪人”的表演，还有一些变戏法之类的节目，如“牵牛入瓮”“砍人种瓜”等戏法。我就亲眼看过表演“走钢丝”“小头怪人”和“牵牛入瓮”等节目。

我观看过“小头怪人”表演。只见那江湖班子演出开始前打了一阵锣鼓声热场，聚集看热闹的观众。接着里面出来一个“怪人”，是位个头高高瘦瘦、头却显得很小的“怪人”。他出场表演始终没说过一句话，手里使着一杆红缨枪，行走快步如风，摆弄了一套纯熟的枪法后，像陀螺一样快速旋转，最后竟成了一道直条的影子一般。此时后台走出两个拉着布幕的人，从“小头怪人”面前快速经过，“小头怪人”竟然神奇地不见了踪影。

现场的所有人感到疑惑不解，“小头怪人”究竟闪到哪里了？这神奇的一套表演马上吸引了许多过往的行人。

而“牵牛入瓮”节目更加出奇、精彩。江湖班子在现场抬入一个大木箱，变戏法的人打开箱盖让现场观众（可以上来几个人）检查，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箱子，箱子正面有个手指头大的圆孔。变戏法的人拿了一条中间打了结的中等粗的绳子，将绳子从大木箱里通过圆孔穿了出来，绳子两头都在外面，接着关紧箱盖，锁上了空箱子。

然后，变戏法的人在观众里面挑出一个女人（应是事先站在观众之中的变戏法班子中的一员），将穿进木箱子的那头绳子结实地捆绑住那女人，还叫上来几个人让再三使劲打上好几个死结。接着叫上来的几个人都紧紧抓住绳子的另一头。

这时变戏法的人叫来两个助手拉起布幕，隔开这几个叫上来的人，让观众一时看不到大木箱和被绳子捆绑着的大活人。然后变戏法的人吹响哨子，一边让上来的几个人一起用力拖拉那条绳子，一边用手示意那两个助手将布幕移开。

紧接着奇迹出现了，刚才被一头绳子捆绑着的大活人竟然不见了。观众惊骇之际，变戏法的人用钥匙打开那大木箱上的锁头，掀开了木箱盖子，只见那个女人竟然傻傻地坐在木箱子里边。

那女人扮着惹人发笑的鬼脸，站立起来让人检查缚住她的绳子上的那几个死结，竟跟原来打的死结一样，并没有改变。那女人究竟是怎样被拉进去的？大家疑惑不解，真是非常的神奇。变戏法的人成功地上演了“牵牛入瓮”的戏法。

4

至于“砍人种瓜”的节目，由于太恐怖，大人们（我父母、兄长）始终不肯让我观看，只能听他们说给我听大概过程。

首先，变戏法的人摆好香案，点燃一炷香火，将那炷香插进香炉上。然后手捧一个黄色的小纸包在香火上盘旋，嘴里一边向天地（中央及四周）祷告，念着咒语祈求神灵保佑戏法顺利进行。祷告完毕后，把黄色的小纸包放在香炉前，嘴里仍然不停呢喃祷念着秘咒，然后把一个小孩抱进一只挖空了的大冬瓜里面，盖上红布。

接着，变戏法的人依旧喋喋不休，呢喃着秘咒，从一个陶罐中抓出一只活着的青蛙，在香火上绕了一圈，接着用利刃把那青蛙从中间纵横十字劈成四份，分别摆放在场地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这时变戏法的人举起一把大刀，吊高了嗓门，快速念那秘咒。后台配合擂起急促、令人毛骨悚然的鼓乐声，走出两个扛着红、黑大旗的助手，快速穿梭游走在场地之间。只见变戏法的人高举大刀迅速劈下，将这藏着小孩的大冬瓜瞬间劈成了四份。

现场观众失声惊叫起来，吓得面如土色。

变戏法的人神情沉着，嘴里仍然细声不停呢喃着秘咒，赶忙拆开香炉边的黄色小纸包，取出一粒瓜籽，放到预先放在那的花盆里，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浇水，紧张忙碌得不停拭着汗珠。

随着扛着红、黑大旗的两个助手更加快速穿梭游走在场地之间，只见那粒瓜籽在念秘咒和红、黑大旗的掩障、撇闪的一幕幕中很快发芽、长出叶子，大家看着瓜苗开花结实、长成大冬瓜。

在这悲壮的“砍人种瓜”过程中，没有演出的其他变把戏的人（特别是老人和小孩）手里赶快端着乞讨用的盆子，趁机向四周观众跪求乞讨，善良的人们纷纷解囊。现场好不伤感、动情。

直到长出大冬瓜，这时候变戏法的人才比较轻松地念着秘咒，摘下大冬瓜，小心翼翼地切开那大冬瓜，刚才的小孩竟然神奇地从新长出的大冬瓜里面走了出来。这时现场观众一下子释放出了刚才惊心动魄中的压抑心情，禁不住欢呼、喝彩，再三纷纷慷慨解囊打赏。

听我父亲说这“砍人种瓜”的戏法后来闹出了人命。传说在表演戏法的人拿大刀将装有小孩的冬瓜劈成四份的过程中，有一个顽皮没教养、好招惹是非、挑事的半吊子后生仔，竟趁变戏法的人表演种瓜籽的时候，突然捡起放在他面前的一份青蛙肢体便转身跑走。变戏法的人来不及追赶，半吊子后生仔便逃之夭夭了。

传说，这场戏法断送了那个小孩的性命，让这班人马嚎哭了三天三夜。变戏法的人发誓要报这仇，遂设坛禀告天地。拿出一张黄符，一边念着有词咒语，一边将食指伸进嘴里猛地一咬，用冒出来的鲜血在符纸上书写禀告天地神灵的文疏（沟通凡仙的文函）。披头散发、仗剑作法，点燃血书文疏，祈求雷神诛杀天地不容的恶徒，遂请来十三道雷电劈杀仇人。

作恶之歹徒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提心吊胆到处东躲西藏了三天后，便被变戏法的人请来的十三道雷电追赶出光天化日中来。现场有人望见一道道电光霹雳、雷击追赶那造孽作恶之歹徒，那歹徒惊吓得衣冠不整地一路拼命奔逃，一路上雷电闪击把他吓得手足乱舞。只见一道电光霹雳首先落在恶人的头上，伴随一声巨响，恶人的毛发便被点燃；二道电光霹雳落在恶人的身上，恶人身上的衣摆起火燃烧；随后几道电光霹雳落在恶人的四周，叫恶人就地跳跃打滚无处可藏……最后的第十三道电光霹雳把歹徒身首炸裂分尸，像变戏法中的青蛙一样，被雷电劈成了四大块。

尽管这个故事荒诞不经，但父亲还是给我讲这个故事，目的是告诫我做人要循规蹈矩，千万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个故事也叫我胆战心惊，幼小的心灵深刻领会到“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在社会上要凭良心做个好人”。

父亲还说过，这些表演戏法的人最怕现场有怀孕的妇女在观看。说什么怀孕的妇女眼邪，会看穿戏法，怕她们多嘴说出破绽，妨碍了他们出门辛苦谋生。

传说曾经就有过怀孕的妇女在观看戏法时，多嘴揭穿其中的破绽，叫变戏法的人演出失败，辛苦白费了许多功夫，又失了脸面。结果，表演戏法的人不出声，走到怀孕的妇女背后，往她背着的小孩头上轻轻一扭，小孩的头脸转了180度。小孩竟不哭喊，怀孕妇女也毫无察觉。现场的人目瞪口呆，告诉怀孕妇女赶快向变戏法的人道歉、求饶。孕妇表示再也不敢多嘴了，小孩才得以恢复原状。

故事告诫我们，即使我们眼尖看出了那些艺人表演过程中的破绽，也不要随意多嘴戳穿。要知道他们背井离乡闯荡江湖，辛苦拼搏，谋生不易，你简单的一句话可会砸了人家的饭碗啊！

后记：

旧中国奔波在江湖上打拼谋生的一幕幕活生生的场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在社会上谋生不是轻松好玩的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