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奕

奶奶变了，她以前从不喜欢热闹的。

上个月我去养老院看她，才上午九点，她就出去了。人是出去了，可房门没关，电视机也还开着，声音大得整个走廊都听得见。我关了电视，打算出去找她。她之前闲时总爱逛花市，遇到喜欢的还会买几盆，于是，我就去了近处的一个小花园，可找了两圈也没找到，结果就又返回了宿舍。管理员说奶奶每天吃过早饭都会出去，具体去哪她也不清楚，她让我去居民活动中心看看，我有些难以置信。

奶奶以前还是居家时，吃过早饭都要在屋里拾掇好一阵子，擦地，洗碗，偶尔还会翻出毛线，织会儿毛衣。爷爷在家多待一会，看会儿书或是写点东西，她都会烦，总要找个理由把他赶走。她做事不喜欢旁边有人。

离居民活动中心还有十几米，我就听到了里面振聋发聩的声音。“奶奶是绝不可能在这里的。”我心里犯着嘀咕，但嘴上没说。

事实上，我错了，奶奶不仅在，而且还坐在了音响旁边。里面人很多，有跳舞的，下棋的，唱歌的，人影绰绰，可奶奶还是一眼看到了我。她跟旁边的大爷嚷道：“我孙子来啦，我回屋啦！”一开始大爷没听清，后来终于听清了，也没心思唱了，索性直接关掉了音响。往里走的时候，我听到里面有人说，你看看人家孙子都来看奶奶了。没想到这竟成了值得他们炫耀或是羡慕的事。

路上遇到几位上了年纪的，奶奶也都热情地和他们打了招呼，还说了那句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这是我孙子，来看我啦！”听到这句话，我有种莫名的心酸。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他们之间也不是很熟。

回到屋里，奶奶又打开了电视，还是刚才的那个频道。奶奶根本没看，就是听个动静。我跟她说把电视关了，安安静静地聊会儿天多好。奶奶执意不肯，她说这样挺好，有点声音，心里踏实。

我懂了。奶奶是在用声音稀释孤独，电视声，歌声，都是。她，还有养老院里的那些老人，都在用声音，极力驱赶孤独，他们抱团取暖，拼命相拥，看似成功地把孤独撵得无处遁形，但其实，真正的孤独，一直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奶奶倚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走时也没叫醒她，只是把遥控器轻轻放到了她的旁边。走廊里传来的电视声，把我的思绪搅得很乱。

从那以后，只要一有空我就去养老院看奶奶，每次都带去好多的零食。一开始她只是吃，后来她吃完会拉着我逛花园，当然逢人她还是会炫耀，但慢慢也不了，而且电视机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她内心深处的孤独，最终被爱消解。

就这样，奶奶被我一点一点“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