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召晖

金山顶是不是属于梅州城区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区的一部分，我记得不太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它在我心中是一个孕育我成长的文化符号。

我刚参加工作时，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一个人在梅城，业余生活十分枯燥，便到文保路的金山顶——当时的梅县图书馆办了个借书证，方便业余时间到此阅读和借书。金山顶坐落在老城区虹桥头附近，是附近居民区的最高处。我到图书馆借书一般都踩自行车去，在图书馆下的文保路旁停好自行车，沿着逐级而上的台阶到图书馆前的门坪正中朝大门进去，右侧就是借书的地方，一米多高处开着个用木杆分格框架的窗口，方便与图书管理员交流，窗框中留一个小窗口，用于借书和在借书本上登记书名、时间和签名。记得图书馆规定，读者凭借书证借书在三天内归还可以免费，超过三天每天应付三分钱，按天数计算。为方便读者阅读，图书馆还在大楼后搭建了一个宽大明亮的阅览室，各面靠墙边的书架、报架上放着杂志、图书、画报、报纸等，中间放有几张简易的长条桌凳，读者可以在此免费翻阅报刊。我时常先在阅览室阅读报刊，离开时才到借书窗口去看里面书架上的书籍，或把自己要借的书名告诉图书管理员，请她把我要借的图书拿来，登记签名，把书带回宿舍，以此在知识的海洋中游弋来充实丰富自己的业余生活，为自己的业余创作提供宝贵的知识储备。

有一天假日，我来得早了点，图书馆还未开门，便在金山顶上周围转转。在金山顶有为纪念先贤程旻、张九龄、韩愈、刘元城、狄青、文天祥、蔡蒙吉而建的六角形“七贤亭”，亭顶面为绿色琉璃瓦面，宝瓶顶。我在亭中凭栏朝四周眺望，因地处高处，又不像现在周围高楼林立，几乎可以望见江北老城区及梅江桥南沿江一带的建筑群，附近居民房中飘出白云般的炊烟旋绕着向空中散去。随着飘来的炊烟，我闻到了人间烟火味十足的饭菜香。

金山顶占地大约四千平方米，相传是用人工堆积而成的一座山。史料记载：在清乾隆九至十一年（1744-1746）间，当时梅州知州王者辅精于堪舆，发现金山顶这个地方如果能筑成山，便具备虎踞龙盘、昂首长空的气概，可控全城。于是，王者辅把金山顶垒土成山列入民心工程来建设。从此，这个平地突兀的金山顶，可俯视全城，借以“龙势”吸收“灵气”，以“保佑”全州百姓，金山顶便成了全城的风水点龙结穴的“龟形风水宝地”。不知何时，在这金山顶“风水宝地”上却建了个观音堂，与东边虹桥头百米内的城隍庙、静福庵形成堂、庙、庵布施市井中的独特景观。然而，又不知何因，1935年，在此“风水宝地”上的观音堂，被时任县长梁翰昭拆除，募捐二万五千元，改建二层钢筋结构的梅县图书馆，直到1990年图书馆迁新址，原图书馆改为梅县博物馆。现金山顶西北角仍有明清时期的嘉应古城墙遗址。

随着开门声，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上班时间到。我走进图书馆，习惯朝借书的窗口看了一眼，见有一套黄遵宪的《人境庐诗草笺注》三册本，便问管理员能借吗？她回答不能借。为何？这样的古诗集并笺注，不是两三天能看完，超过时间要付费的，而且不能拆开借。我想想也是，便去阅览室看杂志。临走时照样要借书回宿舍，走到窗口，她说：“你真要借，就借全套。你去单位开个证明来，就说是搞研究用。”我听了很高兴说好。她继续说：“证明要写上借用时间三个月，这样你就不用付费，也才能把它看完。”我与她非亲非故，但她细致入微为读者设想，又周到处理方方面面的问题，还能不加重读者的经济负担，把借书时间定得很宽，我被她感动得连声谢谢。我这是第一次接触黄遵宪的作品，因古诗词功底不是很厚，读《人境庐诗草笺注》读得比较吃力。三个月时间很快到来，是她提醒我有无看完，快到期了，我才在最后几天抓紧把它看完归还。

我认为，黄遵宪因足迹遍及日本、美国、新加坡等国，所以他的诗视野开阔，接受新事物、异国文化多，对不同文化能兼收并蓄，且语言较通俗，尤擅长古体叙事诗，如他的《新嫁娘诗》。他创作的山歌，我也很喜欢。收入他集子中九首山歌其三：买梨莫买蜂咬梨，心中有病没人知。因为分梨故亲切，谁知亲切转伤离。其四：催人出门鸡乱啼，送人离别水东西。挽水西流想无法，从今不养五更鸡。他创作的山歌形象生动，感情真挚，比喻贴切，通俗易懂，客家人一看就懂，因此流传很广。他创作的山歌，许多书籍和山歌剧都采用，但令人遗憾的是大多都未注明出自他。他虽是晚清“诗界革命”的倡导者，主张“我手写吾口，古岂能拘牵”的带头人，但我认为，他的诗叙事强，形象思维弱，能让人记住的好诗句少。他的《赠梁任父同年》：“寸寸山河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算是达到最高峰，但与杜甫、陆游等人的爱国诗相比，艺术上还是有距离。这也仅是一家之言，当然，仅凭此诗他也无愧于爱国诗人。我虽借读的书多，但由于借《人境庐诗草笺注》的方式特别，所以记忆犹新，最为难忘。

金山顶梅县图书馆，是我离开学校后利用业余时间继续深造的一个园地，一个知识积累的加速器。比如那位图书管理员，我虽不知道她的姓名，但我记住了她的慈善之心，是我成长的动力。因她的帮助，我读了黄遵宪《人境庐诗草笺注》，是我学习、认识黄遵宪的起步。随后读了《黄遵宪传》等有关他的书籍文章，先后创作了《黄遵宪官职考》《老翁失马卜难知——黄遵宪为何未赴任日本大臣？》《唯有静气显性灵——读有关黄遵宪生平研究文章的点滴管窥》等文章发表于报刊。我1985年发表的中篇小说《一顶民警帽的故事》，虚构的文物失盗地也取材于此图书馆建筑。后来因梅县图书馆迁离了金山顶，它成了我难忘的记忆。每每在此经过，我都很想停下来上去看看。最近，我又一次经过此处，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停下车来，走向金山顶。它已经变成金山公园，归属于梅江区。公园内原来的图书馆改为了展馆。我突发奇想，展馆附近一公里内均为人口比较密集的老城区，如果展馆能利用现有工作人员和聘请一些志愿者，把它恢复为图书馆，开馆时间定为每周一至周五晚上七至十时、双休日全天开馆，附近市民步行几分钟或十几分钟就可到此借书、阅读，不愧为一个市民休闲并增长知识的好去处，或许更能提升利用发挥好它的价值。

岁月如流水，往事驻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