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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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梅花
2024年7月17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等 归

□丘玲美

夜色扑了过来。

“亻厓以前就在这儿洗衫裤的。我待他的心思,他说他是知道的,晨光、晚霞,都知道。”

衣服在手里翻来覆去,揉来搓去,明明就那么几件,却怎么洗也洗不完。那张老皱的脸上柔情似水。陈菁看得分明。

“你走开!”

一旦从回忆中抽拔出来,喃喃自语的人又变成了凌厉老太。

陈菁一晃一晃走着,似喝醉的人,任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日子也长,回去做什么呢,脸对墙,空荡荡,真没意思!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碧水河。四十年前,碧水穿流,蕉城一绝。一川淡月疏星,浣纱人影娉婷。夜色下浣衣的姑娘比碧水河更迷人。月光高照,凉风拂面,揣着秘密的少女在月色下搓洗着心爱之人的衣物,幸福和愉悦一定满溢到心口发疼吧。陈菁想。

一阵恶臭味冲破了她的幻想。扫兴!

眼前的碧水河,早已被居民楼吞噬成一道窄窄的小水渠。一到雨季,污水从渠内涌出,蔓延到老西街的各个角落,最深处可没膝。哪里还见得着碧水穿流的半点样貌?

老西街位于蕉城的中心区,开发商知道,老西街人更是心知肚明。

“谁能把这块硬骨头啃下,奖励三万!”老板发了话。

老太太就像是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不清醒的时候,温情和蔼,清醒的时候,变成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陈菁倒是希望她常常不清醒。

回家的路不在脚下,陈菁拐了又拐,又踱到了老太门口。见鬼!陈菁调转头,脚步不觉加快,不承想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呻吟,她伸长脖子往里看——人在地上瘫着。

陈菁冲进屋,把人扶到椅子上。“药……”老人捂着胸口,指着桌上一只塑料箱。陈菁取出药瓶,看了下瓶身上的说明,倒出两粒在药盖子上,又环顾四周,倒了一杯水,这才给老人吞下。这一次,老人没再冲陈菁喊“你走开!”

桌上有两张黑白照,一张是年轻男子手握书本正襟危坐,一张是男子与年轻女子的并肩合照。在街坊邻居的只言片语中,陈菁仿佛看见了老太太的一生:童养媳苦守死熬等待丈夫归来。不,丈夫还称不上,毕竟他们还未正式成婚。

于是,陈菁再去老太太家时,对老人一有空就摩挲着那两张黑白照片的动作,多了些三万块心思以外的理解和柔情。

“你莫来了,亻厓知你想做脉个(什么)。他答应了亻厓会归(回来)就一定会归,等唔到他归,亻厓死也要死在这儿!”这话,陈菁听了很多遍。

雨从一开始的淅淅沥沥,到越来越密,再到倾泻如注,直把视线全模糊。手机在响,陈菁点开屏幕,是同事上传了几个老西街的小视频到项目部微信群。

老西街像浮在黄泥水上。

不好!等回过神来,陈菁已奔进雨里。老太太家地势低洼,雨季常积水,今天的雨格外不同,院子怕是挡不住水了。

陈菁去到时,水已没到客厅。老人站在椅子上,难上亦难下。陈菁从老人卧室里取出两套干净衣服,用塑料袋层层包扎紧,揣进怀里,一咬牙,半蹲下身子,硬是把人背出了院子。到了项目部办公室,两人都湿透了。帮老人换下湿衣服后,陈菁又要冲出去。

“你要做脉个?”

“回去拿您的照片!”

“莫去了!”

“可那是你唯一的……”

“莫去了。”老太太缓缓说道:“他唔会归了。”

两行泪在那张老皱的脸上簌簌而下。“他归过,又走了。说要跟人去挣钱,偷渡到香港……别人后来同亻厓讲,说在那边成了家……”

项目部把最后一个合同签下了。老太太移居养老院。新区图纸上,没有碧水河的影子。走之前,陈菁把奖金三万块送去了养老院。

比蕉城远的远方,有个山沟沟,山沟沟里,有个让陈菁负气离开的男人。男人什么都好,除了穷。她原本打算再也不回去,现在,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跟他说老太太教她的那句话:亻厓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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