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昆

金口难开的师傅终于出声了：“大哥，生意难做啊！”

电视机坏了，换屏跟买新的价钱差不多，于是买了台75寸的新型壁纸电视。

跟商行约定周六安装，我在电话里强调：“是步梯房哟，而且住6楼。”

周六上午，电话铃响起，到楼下一看：一人一车。

“老板没说清楚吗？”我问，“就你一个人吗，在六楼哟。”师傅“嗯”了一声，开始卸货。看来他是知道的，可这么大的电视机一个人怎么扛啊？！

只见他把机箱卸到地上，将一头提起，弯腰扛在肩膀上，双手抓住打包带，慢慢伸直腰杆并小步向前挪，直到肩膀到了机箱的中部。看来他真是要一个人将这台大电视扛上6楼！

我很吃惊，这是30多年房龄的老楼，楼梯陡峭狭窄，平时我扛袋大米上楼都气喘，虽然这个师傅看起来年龄不大，可一个人扛这么大的东西上6楼还是让我很担心。

果然，刚上了一层就出事了。机箱又高又长，很难保持平衡，他只能死死抓紧打包带，尽力维持。到了转弯处，箱子剐蹭到楼梯扶手，突然往一侧倒下，他用力回拉，只听“砰”一声，打包带应声而断。他连忙弯腰伸臂，机箱侧倾“砰”一声卡在楼道中间，箱子瘪下去一块。我埋怨道：“电视该不会磕坏吧。”他一声不吭，艰难缓慢地把机箱放在过道上，回车里拿了条结实的绑带，将崩断的打包带抽出，换上绑带再扎紧，然后重复上肩动作，再次扛起庞大的机箱。

我怕出意外，跟在后面。他缓慢蹬梯，几道汗水顺着头部一直流到脖子，消失在衣领下。他无法腾出手来擦汗，摇摇晃晃磕磕碰碰，终于到了6楼。放下机箱时，衣服已经黏在皮肤上。

拆开机箱，瘪下去的位置衬着厚厚的泡沫，应该没磕着电视。但我还是忍不住又埋怨：“这么辛苦干嘛不来多一个人？”金口难开的师傅终于出声了：“大哥，生意难做啊！”我愣了一下，随即醒悟：工钱是定数，叫多一个人干活，到手的工钱势必减半。我只关心电视机，没想到这一点，怪不得他一直黑着个脸。此刻，空气中满是尴尬。

师傅开始安装，我偷偷打量他：皮肤黝黑，身材精瘦，满脸是汗水。这种型号的电视机非常薄，是紧贴墙壁的。安装挺麻烦：墙面贴了一圈80厘米高的瓷砖，和没有贴瓷砖的部分不在同一个平面，有几厘米的厚度差。必须在没贴瓷砖的墙面上钉垫片，这样，电视机才能垂直贴壁。原来的挂钩不适用新机，也要换新的。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随手放在一边继续干活。

其间，师傅接了几个电话，听声音应该是其他安装点的客户在催。师傅解释：这边安装有些难度，他会尽快。忙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终于安装好了。这时，他才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边喝边擦汗，他的“汗气”很大，脸就没干过。

接下来他拿出遥控器开始教我操作，一来一去，尴尬气氛渐渐消退。收拾工具的时候，师傅跟我说，他以前在另一家电器商行干活，由于经济下行，老板关店了，还欠了他几个月工资发不出，给了他一台86寸的大电视机抵兑。他正四处打听买主，目前市价1万，有8500就卖。我加了他的微信，帮他转发朋友圈。举手之劳嘛，或许有人感兴趣呢。电话又响了，他匆匆离开。

当晚我发现影碟机的视频线接口跟电视机不匹配，于是问师傅原因，他回信息说影碟机款式太老了，如果还想继续用需要带转接口的视频线，他帮我找，找到通知我。我问价钱，他说很便宜，不收了。

第二天上午，他发来定位让我有空去拿。我打电话给他，一直忙音，看看定位离我很近，就挂了电话，直接过去了。

这是个仓库，冰箱彩电堆得老高。他正站在仓库一角打电话，没注意我到了。我断断续续听到：86寸，新的……6000……可以可以……挂了电话，一转头看见我，露出一丝惊讶。彼此沉默了片刻，我问：“电视机卖出去了？”似有一丝尴尬在他脸上闪过，他没吭声，拿出视频线递给我，招呼我坐。我道了谢，说还有事情，不便逗留，告辞走了。

回家路上我脑海里分裂似的闪烁着两张脸：一张满脸汗水，另一张满脸尴尬。或许他实在找不到买主，不得不低价出手。换位思考，同样的处境，自己或许也会这样做。但朋友圈的信息没必要留了，免得真的有人感兴趣。

插好视频线，老式影碟机又可以使用了。我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黝黑的汗脸。于是回了个信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