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秋
铁山嶂兴宁境内的最高海拔833米,在兴宁只能排在第十位。铁山嶂因盛产铁矿而得名,明朝天顺元年(1457年),《惠州府志》首次将“铁嶂晴霞”纳入兴宁八景,从此,铁嶂之名传遍附近州府。兴宁从1958年开始露天采矿,2010年12月后处于停产状态。2021年3月,兴宁市政府正式关闭了该矿山。
二十年前的“五一”假期,与女朋友第一次约会,就是骑摩托车载着她上铁山嶂看茶山,但止于铁山林场,并未登顶。此次再去,鸟枪换炮,独自开着小车,沿着陌生中略带熟悉的山路蜿蜒而上,我不只是想拾取往日的记忆,还想要登上最高峰。
记忆里,去林场的路是干净而清幽的。可是,沿途随处可见的荒废屋舍,却让我深切感受到了茶山的无声叹息,那曾是种茶人一天劳作后渴望的归宿。可是,现在他们中的一些人早已改弦易辙,忘记了初衷,不知向何方而去了。
凭着记忆,有些艰难地抵达水罗塘。水罗塘茶叶,曾经揽下兴宁茶界的半壁江山。那曾经美轮美奂的时光一任岁月蹉跎,仿如我们急遽消逝的琉璃年华,徒留一些老旧居民遗落在茶园里的长吁短叹。那一年,你本已长发及腰,然而却不知听了谁的蛊惑,放弃了如诗如画的康庄大道,烫了个卷发如虿,贪图售卖茶青的多快好省。从此风华离你而去,再没有银鞍白马的意气风发。晚上行走于明星公园的地摊之间时,常能听到清晰干脆的广告语:水罗塘茶叶,二十块钱一包。可是,干脆中所隐含的无奈与落寞,又有几人能体会?幸运的是,重振茶叶雄风正再次成为兴宁各界的共识,力量农业进驻铁山林场后,已修整了茶场,铁山茶业风帆再扬。
山中岁月静,浮日太古长。也许繁华可以掩盖历史的伤痕,可是流云却遮不住郁郁青山。小道边的桃金娘早已满树花苞,黄栀子雪白的花瓣一如二十年前般藏伏着只在深夜里才会沾染溶溶月色的香气,野花野果的魅力在荒芜的山间更能显露无遗。不是采茶季节,茶山里没有采茶姑娘的玉手纤纤,我还是去寻觅自己曾经认为最美的乐园吧。
急坡而下,林场旧址转瞬即到。然而,记忆中的小石桌却是再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不知是新建还是废弃的楼房。那鸟语花香绿草如茵的世界瞬间便被碾成粉末,随着满地的尘土在风中钻入山脚下的草丛中再也拉扯不出;那轻言细语伴着蜜蜂嗡嗡飞舞的温情画面,转头便被那懒洋洋的野狗冲击得支离破碎。环野四望,唯有那挺立的白兰花还在诉说往日高光时刻,轻轻拧下树旁的两朵含笑花,就让它们许我今天的温柔吧。
林场有小路可通上官村,只是弯道狭窄,必须缓缓而行。在路边,出乎意料地碰到了稀奇的铜锤玉带草。很多时候,某些植物虽然从未见过,但第一眼看到时,也能准确地识别出来,铜锤玉带草就是这样一种特征明显的植物。只是它的果子还未成熟,尚未变幻成茄子般的紫红色。铜锤玉带草在广东是几乎可以全年开花的,移植回去做一个盆栽也很有特色。就在我刚刚想截取几段茎枝时,一阵摩托的轰鸣声带来了一个背负喷雾器的汉子,原来他竟是来此路边喷药除草的。看着他手摇增压,把草甘膦喷洒在满地的铜锤玉带草上,我突然有一种想要阻止他的冲动,但是却又找不出什么理由。第一次见到的铜锤玉带草,也许往后也不会存在了,我还会不会在其他地方遇见它呢?
通过半山腰漫长的小路,终于在一个路口看到了一块已经破败不堪的指路牌,木质牌面行将腐化,脱落的字迹依稀能辨。
官田河,发源于铁山嶂,溪流底下猩红的锈色之间斑斑点点地长起了许多青苔,两边曾经裸露的赤土已经有了小片小片的翠绿,不再是那么的碍眼,自然景观正在慢慢恢复。登上铁山嶂,四周山体上一张张巨大的“绿网”冲天而起,“绿网”下面无数的种子集中凝聚着前世的力量,力图将自己与山体熔炼成一体。阳光雨露下,一粒又一粒地焕发出蓬勃生机,化作今生的莽莽绿林,将昔日在天穹下日夜哭泣的矿坑沟壑逐渐抚平,在新的轮回中誓言要与这一片青山绿水相依相存。依崖而眺,临风而听,山谷下、林海里,浩荡的正是它们那划旧谋新而振聋发聩的盟誓。山之盟,海之誓,在这一刻得到了见证。若是有那你侬我侬的恋人们前来,也许他们会得到更多启示吧。
矿山伤疤终究开始愈合了,待到青山归来、晴霞重现之日,谁人愿意与我重游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