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
又是端午节,我突然想起远去的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生于20世纪20年代,上一辈是耕农,爷爷年轻时学了手艺会烧窑砖,奶奶是旧社会卖作童养媳后当作养女被嫁到了陈家,开枝散叶育有四子三女、四代同堂有四十余人。奶奶名菊香,身材娇小,性格温和,人淡如菊,睦邻和亲,有着典型客家女人勤俭持家、宽厚善良和坚强隐忍的品格,不是那种强势的当家女人,她对子孙们疼爱,对媳妇们平心对待,与爷爷相亲相伴,直到爷爷88岁仙逝。
2021年国庆期间,94岁的奶奶像往常那样从小叔家独自慢慢走回1公里外的老屋去给爷爷烧香,返回时猝然摔了一跤,断了股骨卧床不起。父辈决定对奶奶保守治疗,小叔每日贴身悉心料理,喂食、擦身、铺垫、翻身。子孙们孝心满满买来营养针给老人续命。随着身体器官日渐衰竭,尤其是生了褥疮溃烂后可以想象有多疼,但奶奶极其坚强,几乎从不呻吟。
县城回小叔家不到十分钟。那段时间,我经常一脚油门就回去看奶奶,目睹奶奶受此劫难走向生命尽头。起初奶奶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她会睁开浑浊的眼睛犹如能看透人一般,对来到她床边的子孙说:“满子,你回来了。”后来奶奶似乎出现幻觉,和她眼前“看到”不存在的老邻居“打招呼”,或者轻喊小婶:“落雨了,快去把谷子收起来!”奇迹没有出现,经过几个月的折磨,奶奶还是在春节前油尽灯枯,撒手人寰。其实,我是在外婆家出生成长,与奶奶不算亲近,不承想,这辈子我与奶奶最近的距离是她病榻前的微弱时光,如今天人永隔却是最远的距离,不禁令我悲从中来!
寒冬腊月,在围龙屋祠堂设灵堂,村里理事会和周边乡邻热心帮忙和有序忙碌起来。农村遗留下来的风俗,近百岁的老人按“喜丧”办,一脉相传的子孙头上戴孝红巾,其他亲人手臂上系红带,亲戚朋友和乡里乡亲都闻讯前来吊唁。四面八方能赶回来的后代都回来了,幔帐里守灵的亲人们时而悲恸大哭,时而静默哀悼,时而悲戚低语。这悲伤而短暂的相聚中,间或长辈讲述老人一生的故事,间或晚辈汇报近年的生活变化,而年幼无知的曾孙辈盯着手机哪懂人间疾苦?期间我们堂兄妹和乡弟们走到屋后竹林透气,几个不惑年纪的人回忆童年依稀往事,十几家宗族聚居围龙屋里热闹和睦,后来陆续搬离入城或者另建房子,如今围龙屋无人居住年久破败,而父辈“分家”后各自名下的田地也荒了,不禁唏嘘不已。
第三天出殡日,天空飘起细微小雨,送殡的队伍很长,高举的幡幛显得庄重。我看见,作为长子,已是古稀之年的老爸,佝偻着身子端着香炉走在队伍最前面,显得更加凄凉:他的妈妈永远离开他了!随着祖辈最后一位老人,奶奶的离去,我们家族一代人的历史悄然落幕。我们从何而来?归去何处?余生漫漫,除了生死大事,亲情血脉的维系传承,我们唯有不惧未来,活好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