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思梅

周末整理书橱，翻到法院实习时的笔记本。其中一篇，令人五味杂陈。当时我是这样记录的——

今天与赵法官处理一宗侵权案，约当事人调解。

原告是某公司人力资源部部长，万某某，52岁，方脸，穿着白衬衫，黑裤子。赵法官让他先陈述意见。他毕恭毕敬地说：“法官，林某把我个人照片放到网络上，标上流氓、人渣等字样。搞得我老婆猜忌我，领导批评我损害公司形象。恳请法官判林某删除照片，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赵法官问林某意见。林某32岁，穿着灰T恤，身材瘦小。林某说：“法官，是他先伤害我们。我是干摩托车搭客的，新婚。娶个老婆花了我家全部积蓄，但我不后悔。我老婆不但漂亮，而且我们感情很好。万某某是我老婆上司，他因为垂涎我老婆美貌，经常打她电话聊骚。出事那天，我和老乡在大排档吃着午饭。平常中午我都不回家，那天喝了点啤酒，于是我就回家休息，见家里大门反锁。我大声叫老婆名字，打她电话，用拳头敲门、用脚踹、用身体撞。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我老婆才把门打开。她见了我神色慌张。我见鞋柜边多了双陌生男皮鞋，卫生间水渍斑斑！我就知道坏菜了！我的心像被人捅了刀子！”他双唇哆嗦，指着万某某：“法官，这个衣冠禽兽，光着身子蹲在我们家的衣柜里！”

万某某忙说：“纯属误会。那天，林某的老婆张某打电话给我，说身体不舒服要请假。还说她老公是呆子，不会照顾她。平常她嘴巴很甜，挺会撩人，人前人后江哥长江哥短，我对她印象比较好。我在电话里听她说得可怜，就想给她送送温暖。我买了木瓜炖雪蛤汤，打车送到她家里。她家六楼，没电梯。我小跑上去，到了她家一身是汗。她用纸巾帮我擦汗，汗越擦越多。她家没装空调，她要我到卫生间洗个澡凉快凉快。我正拧开水龙头冲凉，忽听张某惊慌地说，她老公回来了！说她老公疑心大。这时门嘭嘭嘭敲得很厉害。情急中我钻进了衣柜，衣服都来不及穿，只穿了条短裤……”

张某28岁，身材不高，穿着连衣裙，抹着红唇，胸部丰满。张某说：“那天我身体不好请假在家，万部长来探望我。我想孤男寡女不方便，希望他快点走。但他说他跑步上来，一身是汗，想在我家冲个凉。我想难得他这么热心买了木瓜炖雪蛤汤送来，又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不想得罪他。偏偏这时我老公回来了。他爱吃醋，平时就疑神疑鬼，总担心别的男人占我便宜。我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不好的事来，让万部长先躲一躲。我老公见了万部长的模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菜刀要砍他。他哪里敢真砍，他连鱼都不敢杀，我杀鸡时他看都不敢看。但他挥舞着菜刀，大叫大嚷，把万部长吓得浑身发抖。混乱中，万部长的腿碰伤了，流了一点血。我不想把事情搞大，忙给万部长道歉，赔给他2千元。我老公还骂我向着他，咬定我与他有一腿，把万部长在我家衣柜里的照片发到网络上泄愤。”

赵法官低声询问我的意见，我毫无经验，忙说我是来学习的。他点点头，说：“按我的判断，万某某与张某尚未发生男女关系，林某立刻删除发在网上的万某某照片，赔偿对方精神损失3千元。鉴于张某已经给了万某某2千元，林某支付万某某1千元即可。双方是否同意上述调解意见？”

好像千斤担子终于落地，林某说：“只要我老婆没有被玷污，怎么判我都没意见！”

万某某说：“只要林某立即删掉我网上的照片，我可以不要精神损失费。”

林某呼地站起来，捏紧拳头：“你想讨好谁？1千元我出不起啊，浑蛋！”

万某某忙说：“兄弟别误会，咱们不打不相识。我公司后勤缺一个人，待遇不错，我看你正合适。你明天就来上班，以后天天与老婆在一起，怎么样？哈哈！”

张某忙扯林某衣角：“谢谢万部长！”

林某头垂了下来：“好……好吧。”

赵法官见状，想一锤定音。他习惯性地摸身边的法槌，拿到的是一支签字笔。他用笔杆敲打了一下桌面，说：“退庭！”

合上笔记本，当年调解室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