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琼

说起来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一对年轻夫妻离了婚，男的撇下自己的母亲和一对年幼儿女去给人入赘，女的挑起全家生活重担，把一双儿女抚养成人，赡养婆婆，直至送终——这女的就是我姑妈凤姑。

我凤姑出生在20世纪30年代初，因家贫，出生3天，就送给邻村一个周姓人家做童养媳。幸运的是，这家人十分善良，特别是做婆婆的疼凤姑甚于其亲生。同样贫困，可一日三餐稀饭还是有喝的。因缺乏营养，凤姑三四岁还不会走路。婆婆常给她开“小灶”，时不时偷偷捞一碗干饭给她吃。比她年长好几岁的未婚夫看见也吵着要吃，他母亲哄他：“你已长大，不用补了。”有一次凤姑正在吃干饭，她未婚夫看见实在馋，冷不防夺过饭碗狠吞虎咽，后被他母亲痛骂。邻居听到，头摇得像拨浪鼓，说：这娘脑子恐怕进水了，既偏心又重女轻男。凤姑婆婆解释说：不是偏心，这孩子身体实在羸弱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假。从七八岁开始，凤姑就和家人一起干活，上山割铁芒萁，下地割草，样样能干，从不怕苦。有一年夏天，她与未婚夫一起在家门口的一块水田里“踩禾稿”，即把收割了水稻后留下的茬踩进田里，沤烂做肥料。 她未婚夫不时找借口偷懒，一会儿回家喝水，一会儿“大解”“小解”。正午，烈日高照，先行回家做饭的婆婆在门口大声喊：阿凤（即凤姑），日头太“辣”，你好回家了，不要晒坏哩。凤姑洗脚上田，她未婚夫看见，也上田洗脚准备回家。做母亲的看见大声制止说：你一个大男人，歇了好几次，日头晒不坏你，把剩下的禾稿踩完才可以回家。凤姑听了，又折回田里与未婚夫一起把活干完才回去。事后，她婆婆赞叹说：真是好牛不用鞭，阿凤就是懂事。

在旧中国，农村女孩少有上学的。令人称奇的是，凤姑她婆婆颇有见识，认为男人女人学点文化总有用处。在凤姑10岁左右时，遇上好天年，全家生活略有改善，村里办了私塾学校，凤姑与她未婚夫同时被家里送去读书，当时在村里引起不小轰动，都说童养媳能上学，真是“鸡毛飞上了天”，了不得。这样，凤姑上了两年私塾，因聪明好学，掌握了不少知识，为以后的人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新中国成立前夕，凤姑和未婚夫成了亲，很快，全家在城里安了家，凤姑成亲三年生下一男一女。“土改”时，她婆婆欢天喜地，死活要回老家分田地，说祖祖辈辈田无一寸，地无一垄（靠租地），如今政府把田地分给穷人，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当时，凤姑已参加工作，坚持不回去。她婆婆只得带着其他家人回了老家。谁料世事难测，凤姑丈夫回到老家后不久，竟染上好吃懒做等陋习，家里农活、老人孩子一概不管，还埋怨老人不该把他带回农村老家。适逢新中国第一部《婚姻法》颁布，夫妻俩离了婚，一人抚养一个孩子。谁料，离婚才半年，这男人狠心撇下孩子和老人，跑去给人入赘，一走了之，从此不见踪影。据说，当时凤姑婆婆感觉天要塌了，呼天抢地，自怨自责。凤姑百般安慰，一句“还有我呢，不用担心”，暖了老人的心。当时凤姑才20出头，人也长得周正，有一份稳定的职业。不少人劝她再“走一步”，可凤姑说：我娘（指她婆婆）养我小，我要养她老。在往后几十年，凤姑说到做到，矢志不改嫁，用微薄的工资供养两个小孩读书，其中一个上了大学，这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很了不起的事情，除此之外她还赡养婆婆。

有一次，老人放牛时不慎摔断了腿，凤姑连夜将老人接到城里医院治疗，端屎端尿伺候三个多月，直至痊愈。

凤姑的言行感动了不少人，都夸她是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女人，有一年还被所在街道授予“尊老爱幼”好家庭。

凤姑在90高龄时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