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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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梅花
2024年5月22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赴 圩

□少非

天刚鱼肚白,王饿子就醒来了。其实他一夜迷迷糊糊没睡好,为的是今日赴圩把成熟摘下的橙子卖了,换点钱来家用和孩子上学费用。

“圩日”是客家农村重要的一个农产品买卖集市日。它是客家人的口语,把约定俗成的集市交易日称为“圩日”,人们到集市上交易、办事,就叫赴圩。王饿子一夜辗转反侧睡不着,是因为如果把橙子挑到集市上卖,被人揭发举报,会不会出事,身败名裂。

王饿子虽然醒了,但还在床上躺着想心事。在客家人居住的地方,人们把橙子叫大桔,它的谐音又是“大吉”,因而,逢年过节走亲戚,都会拿自家种的或买来的大桔作为礼物互赠,以表示大吉大利、如意吉祥。还有一个传说,晚辈给长辈拜年时要以叩头作揖贺年,而长辈就会用红纸包着钱或拿橙子赏给晚辈。与全国各地的风俗一样,小辈向长辈拜年是向长辈致敬,长辈自然要犒赏;至于用什么食物犒赏,当然会选择孩子爱吃并且有吉祥意义的物品。于是,桔子便被选为这种有特殊意义的礼物了。至于赏赐红包,则是让孩子们自己去买些他们爱吃、爱玩的东西。再后来,便演化、简化为直接送红包了,但他觉得还是不如传统的送个桔子更有意义。由此,他见政府号召可以在自家山地里种植果树了,又有橙子特有的传说和寓意,就在自己的山地里种了橙子。没想到经过几年的辛苦劳作,特别是通过近一年来的精心管理,第一年结果就是个丰收年。而且这一年年初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最后一年,上面继上一年摘掉右派分子帽子后,又下文摘掉地主、富农帽子。刚摘掉地主帽子的王饿子种植的橙子第一次挂果丰收,是否预示着好运来了?而且橙子摘下来,估计有几千元的收入,小富了。他除了在村里偷偷摸摸地卖了小部分外,仍有好大一部分要凭“三六九”日的圩日分批挑到圩镇上卖,才不会腐烂在家里,才能兑现为钱。虽然从村里到圩镇只有四五公里路程,但对他来说,像是万里长征。因为,他怕别人知道他致富了;怕大队干部看到了,特别是怕大队支部书记王久姑看到了,他们会不会把橙子没收了,在村里开批斗大会批斗他;怕会不会因为有了点钱,又把他的地主帽子戴回去。

“还赖在床上干什么?还不快点把厨房里的粥吃了好去赴圩把橙子卖了换点钱。欠队里阿二古的钱,他都催了几次了。”他听到老婆责怪的声音,只得起床去矮旧的厨房,见破旧的饭桌上,已盛好了一碗粥,一碟臭瓮咸菜炒鸡蛋。别看老婆骂他,还是心疼他的。往日只有臭瓮咸菜下粥,今天明显添加了一只鸡蛋,也是为了让他挑担有劲、有精神。他边吃粥,还思考床上没想好的赴圩决定。老婆已把一担橙子挑出屋,向他叫喊:“磨磨叽叽干什么,吃得那么久。”他无奈,吃了半碗就不想吃了,挑着橙子上路了。因没有想透,心里就忧心忡忡,就忐忑不安,就诚惶诚恐,生怕遇到熟悉的村民,更怕遇到王久姑或其他干部。他有意把草帽压得很低,生怕被认出来,躲躲闪闪一路往圩镇上走,总算到了圩镇上的农贸市场,心里略为平定。因为圩场上已人来人往,人挤人,叫卖声夹杂着猪、鸡、鸭的叫声,已然热闹。他挤到卖水果摊点,刚放下担子,就有人询问。由于他的橙子管理得好,果实有呈圆形的、有呈长圆形的,表皮光滑,皮较薄,包囊紧密,肉酸甜度适宜,香气外溢。有个买橙子的人,看了他的橙子,拿起摸了一下,再捏了一下,就要了一箩筐。他有点困惑地问,你还没尝就要这么多,不怕不甜吗?那人说:“橙子好不好、甜不甜,主要是靠一看二摸三捏。一看就是看大小和颜色。橙子以个头中等为佳,太大的皮厚、甜度差,小的可能生长得不够好,口感较差。你的橙子的外皮颜色是从绿色,慢慢过渡到黄色,最后是橙红色,而颜色呈橙黄色偏红,通常熟得好,味道甜。另外,看看橙子蒂上的叶子,叶子越新鲜,也说明橙子越好。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看橙子尾部是否有一个圈,而不是一个点,一般是圈的相对来说是比较甜的。”王饿子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只见那人接着说:“二摸就是摸橙子的光滑程度。甜酸适中的橙子大都表皮光滑,且上面的油胞点比较细密。三捏就是通过捏来测试弹性。皮薄肉厚水分多的橙子都会有很好的弹性,用手捏下去,感觉果肉结实但不硬,一松手,就能立刻弹回原状。你的橙子正具备了这三个条件,所以我要一箩筐。我就住在圩镇上,现在钱不够,如果你相信我,愿意赊账,我愿意把你的橙子都买下。”他连忙摆手说:“哦。不赊账。”围着的人,听那人一说,纷纷要买橙子。待那人买了一箩筐橙子走后,有个买橙子的人对他说:“那人是个街托,就是街贩子,你的橙子卖便宜了。”他一看,挑来的最后五斤橙子卖完已过完秤,说这话的人正是最后一个人,想提价也不可能了。虽然有点懊悔,但总算把橙子卖完了,心里反而踏实了。正想收拾箩筐去买点油盐等日用品,再买斤把三层猪肉,老婆孩子正盼着他早点回去改善改善生活呢。突然,有个人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正是大队支部书记王久姑,一惊,这下游村批斗是跑不了了,便想摆脱王久姑的手夺路而逃,却被死死按住。他立即跪下求饶:“请久姑书记大恩大德,就这一次。家里不换点钱,实在揭不开锅了。”王久姑扶起他说:“你看我来干什么?”他此时才定神看了看王久姑,见他没有半点怒气,再看看他身边放着一担稻谷。王久姑这时说:“我也是来卖谷子。我一路尾随着你,并慢慢在旁看着你把橙子卖完。”他听了惊异地瞪大眼睛看着王久姑。王久姑又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哥,自己劳动所得,不用怕;现在摘了帽子,更不用怕,你就是我们的农民兄弟了。”王饿子听了这些话,恐惧的心才平静下来,悬在半空中的心才像秤砣落了地。

王饿子看着王久姑平静的眼睛,好像才如梦初醒,抓起头上戴着的草帽,用力向空中一甩,大声说:“我是农民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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