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蔚梁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母亲在工厂上班。除了每天8小时工作外,还要操持繁忙的家务。好在当时工厂办了食堂,她把未成年的5个儿女和3个外甥都带到厂里吃饭,就像母鸡带着一大群稚嫩的小鸡,是全厂的一大“奇观”。每天吃过晚饭,她还要把一大桶衣服带回家去洗,经常累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来,但我从没听她诉过一声苦。
记得我上小学四年级时,一次攀长梯摔到地上,右手腕骨折,找到校医也没办法,叫我上医院。我哭丧着脸找到正在上班的母亲,她看到我肿起的手腕,二话没说就去请了假,然后带我去找全城最出名的骨科医生钟炳风。这位老中医使出浑身解数,在我脱臼的手腕上按了几下,疼得我不敢出声。老中医为我敷药上夹板,边敷边教训我:“记住,好好听你妈的话,不该动的不要动!”我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偷眼觑母亲,只听她低声向医生解释:“我这儿子向来听话,不会乱来的!”老中医便放心了。
60年前,一位从广州回来的远房亲戚带着年轻标致的老婆前来看望我母亲。此人出身贫寒,幼年父母早逝,出门在外闯荡十几年后成为一位高级技师,生活混得不错。人们不记得他的名字,都叫他的小名“番牛”。那次回乡他特地买了一对新鞋送给我的小弟,还深情地回忆起一件感人的事情。那是一个他难忘的除夕之夜,村里的孩子们特别高兴,吃完了年夜饭,个个忙着洗头沐浴换新衣,只有他在寒风中光着脚板,一副孤苦伶仃的样子。我母亲瞧见后,把他唤进屋里,和蔼地问他:“番牛,大家都准备穿新衣着新鞋过年了,为什么你还光着脚板到处溜达?”他凄然一笑:“大嫂,我哪有鞋穿?”母亲心头一酸,忙打开衣橱,翻出一对原准备给自己儿子穿的新鞋递给他:“阿牛古,你试试吧,合适就拿去穿!”番牛顿感一股热流暖遍全身。虽然事情过去多年了,番牛一直没有忘记那个“除夕夜”。
六姐惠芳初中读书时,有位要好的同学叫小友,临近毕业时她父母调到外县工作,六姐征得我母亲同意后,把小友安置在我家吃住。后来小友考上重点学校兴宁一中,开学一个月后,她的父亲写信来要她转学,她不大情愿地办了。当时我们全家视她为亲人,虽然有点难分难舍,但毕竟在她父母身边读书条件更好,都纷纷祝福她。想不到,只过了几星期,小友杀了个“回马枪”,又把学籍迁回来了。她说那边的学校教育质量比不上兴宁一中,书读不进去,还是回来好。母亲自然打心眼里高兴,于是小友在我家一直住到高中毕业。小友是个“读书迷”,一有空,手里总捧着书。母亲不忍心让她做家务,常常做好饭菜后才轻轻呼唤她。临近高考时,她到学校“寄膳”,母亲担心她营养不良,星期日经常为她加点菜。在复习冲刺阶段,母亲还熬好肉汤,亲自送到学校去。有一次在学校找不到小友,母亲四处打听,才在一棵大树底下找到正埋头苦读的她。小友后来提起此事时,仍感动万分。
母亲不识字,是一位文盲,她一生“宽厚待人”,成为我心中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