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茈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

莲塘背，割韭菜；韭菜花，结亲家。

亲家面前一口塘，打条鲩鱼八尺长。

大头拿来熬汤食，尾巴拿来入学堂。

入嘅学堂四方方，搬张板凳读文章。

……

多少次下班回家，我都能看到婆婆身背着我的女儿，在厨房不紧不慢地忙碌，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我熟悉的客家童谣，在我心中，和爱有关的旋律轻轻地荡漾。

我的女儿在婆婆的背上长大。这根粉红色的背带，是婆婆从老城的太平街买来的，中心一个四方布，每个角延伸一个长约一米五的绷带长绳，四方布上绣着两只喜鹊。这极具年代感的背带让我觉得它在当下肯定派不上用场，直到我看见我的孩子在婆婆背上笑得咯咯响，或者甜蜜地睡着。

我怀疑我是个“假妈妈”，我从来没有背过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怎么使用这种简单的传统背带，我害怕孩子会从我的背上滑落，尝试过几次没成功只好放弃，但凡我带孩子，就抱在怀里。

我对婆婆那娴熟的系背带动作十分震惊。她把绷带长绳甩开，将绣着喜鹊的四方布摊开，托在女儿的小屁股上，一边扶着一边拉扯，把一端的长绳从女儿两边腋下穿过，然后绕到胸前，她一只手拽着女儿胸前的两根绳子，一边扶着女儿的小屁股，然后半蹲着身子，将女儿提到自己的背上，将背带另一端的绳子绕过女儿的小短腿，然后拉着背带的两端绳子缚紧，绕几圈，在胸前打个结固定后再将长长的绳子打个蝴蝶结。

婆婆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系背带的动作，直到有一天，我的女儿大声嚷嚷：“嫲嫲，我要下来……”此后，再也不愿爬上嫲嫲的背，坚持自己在地上活蹦乱跳。

客家人喊祖母“嫲嫲”，音似“妈妈”，小丫头喜欢恶作剧，故意喊得模糊不清，我和婆婆经常不知道她在唤谁。如果是嫲嫲回应她就故意说我叫妈妈哦，如果是我回应她就会说我叫嫲嫲哦……我们嗔怪她是“小丫头骗子”，她捂着嘴巴笑，眼睛透出狡黠的光。

淘气的女儿笑呀，跳呀，跑呀……跑向了我的童年，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和年幼的我重叠。我在我的嫲嫲背上欢笑或者哭闹，或者睡得安稳。属于我的那一根背带是红色的，是我嫲嫲最喜欢的颜色，她觉得红色喜庆，可以带给我平安吉祥。每当夕阳西下，嫲嫲便用那背带轻轻将我背起，一步一摇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那背带，仿佛成了我与我嫲嫲之间的情感桥梁。背带之上，是我那小小的身躯；背带之下，是嫲嫲那瘦弱的肩膀。每当我趴在嫲嫲的背上，总能感受到那份温暖与安心，嫲嫲的步伐虽然缓慢，但却坚定有力。

嫲嫲老得吃不动饭了，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抽离。我每次放学回家都对她撒娇：阿嫲要长命百岁呀，以后帮我背孩子好不好嘛？她笑得恍惚，当然好呀，你安心工作，我帮你背。继而又失落叹息：“哪有那么好彩，活到你结婚生子。”“有的有的，你不帮，我就要自己背了，你不心疼呀？”她当然是心疼的，她当然是想的。但现在她已离世，疼不到，也想不到了。

我叙说嫲嫲和背带的同时，为客家女人那舐犊情深感动，嫲嫲的背带是母亲精神的延伸。嫲嫲把投注在儿女身上的母性情怀经过数十年的窖藏发酵后酿成琼浆玉液滋养着孙辈，把那小小的人儿疼爱着，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从过去到现在，从乡村到城市，所有的嫲嫲从来没有停止过她的背负。岁月深处，是一个个客家女人的勤劳与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