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庆邦

清明时节，晨起微凉。今年春天的天气起伏不定，雨水也不时随云而布，伴随着沙沙的风声落在窗外和院子中。书房的窗外，两株小树悄然生长，心中不禁纳闷，这是什么植物，往年都没看到它们的身影，今年却随春而来，甚至比周围的植物长势还快，个头都快到窗口的高度，让人伸头即可见到。细细查看它的树叶，拍照比对后，竟然是两棵柚子树，一时哑然，随之雀跃，想不到家人的无意之举，竟可能收获满园清香。

柚子是我家乡的特产，每年中秋前后开始摘果，果实清甜多汁，是著名的岭南佳果。春天清明前，柚子树开始开花，家乡的漫山遍野竞相开满白色的柚子花，跟桃花、梨花、不知名的野花相间其中，桃红柚白，春意布满山间。微风吹来，清幽的柚子花香也随着春风飘然四散，醉人心神。特别是雨后，那股特有的花香中略带甜甜的味道，单纯、独特、香郁、清远，竟让人无限神迷。

祖父母、父母亲的长息之地，都被安排在家乡梅江边上的小山上。每年的清明时节，整个家族都会从四方八面、携男带女汇聚到这个梅江边的小山上，缅怀先祖、敬宗溯源。先祖的长息之地是民国卢耕父先生所定，当年耕父先生还撰写一诗，相赠先祖：

好地出在长沙乡，大帅点兵在河旁。

北坎安胎龙穴的，山环水聚逆南江。

旗鼓两山震兑位，吉星爻度尽帮忙。

日受人间千百拜，夜受明灯万盏光。

得福朝翁安葬此，儿孙世代坐琴堂。

从山下沿着崎岖小路往山上走，春天特有的景象和气息迎面而来，茂盛的青草将去年还依稀可辨的小路掩藏起来，鸟叫雀鸣清脆动人，此起彼伏。山路两边尽栽柚子树，此时满树柚子花开，花香迎面扑鼻而来，蛮横地让人措手不及，一头撞进了春天的怀里。偶然遇到穿林打叶的春雨，赶紧聚到树下，撑伞避雨，刚刚还鸣叫甚欢的雀鸟，瞬间不见影踪，山里寂静得只剩下春雨沙沙声。倏忽雨停鸟鸣，阳光透出云层，洒满山头，凝聚在花瓣、叶尖的雨珠，清莹剔透，晃人双眼。偶尔碰见山中的果农，见到他们给果树除草、施肥、授粉，便会停下脚步，闲话几句家常油盐，关怀果实收成收益，共说刚才雨一犁，然后，分手分道，一声珍重，不知明年是否会在开满鲜花的柚子树下相逢话旧。

先祖们一生虽然尽在家乡，但也遭遇百年变幻的翻滚风云，尝尽时代的凄风苦雨。大半辈子浮浮沉沉，虽然没有高贵的功名，也没有风云的事业，但仍能坚守中华文化绵亘而温润的教养，厚朴处世、精心经营，他们的故事尽管平凡也都动人，给后人留下一袭苍茫清淡的儒者身影。远山近水、炉烟袅袅，站在他们的长息之地，梅江宛如一条细长的脐带，一头系着家乡，一头系着外出的游子，源源不断供应着精神、文化的养分，慰藉思念的心灵。此时的柚子花香，如约而至，随着清风从远处飘来，清淡、宜人。故园虽已荒芜，旧梦或许零落，我们惦念的依然是心中如柚子花香的那份清幽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