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青
生日这天,我突然收到一封空运寄送来的手写信。身旁的儿子感到惊讶和新奇:“通信如此发达的年代,居然有人用这么原始的方式给您写信?”
写信者是身在千里之外、25年未见的挚友。飘逸灵动的字体洋洋洒洒写满了四大页,让我幸福得瞬间梦回鱼书雁信的年代。
我第一次写信是在小学五年级。语文课要求熟练掌握书信格式,老师鼓励学生们在《小学生第二课堂》寻找笔友。我在交友信息栏里挑了一位和我年龄相仿、名字笔画最少的男孩作为笔友。我把信的内容写在作文纸上,一格一个字,一笔一画,工整又严谨,生怕惹对方笑话。写好后揣在裤兜里,时不时掏出来看看,修修改改。经过两天反复的思想斗争,又把信的内容再三检查,确认无差池后,才将这封信郑重地塞进了绿油油的邮筒里。
过了一个半月后,我收到了回信。信从介绍他自己,到他家种的荔枝树和看荔枝园的那条大黄狗写起,还附了一张相片——瘦瘦的他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身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荔枝林。
幼年时的鸿雁传书,浸透着幼稚、认真、懵懂和好奇。
初中时,我开始与爷爷通信,直到我大学毕业,从未间断过。我们无话不谈,从英语聊到我的初恋,从父母的日常拌嘴聊到高尔基三部曲,从我的校服裙子颜色聊到他院中的含羞草……
爷爷是英语老师。他一直用英文给我写信,开头总是“Dear Qing”,结尾总是“Love you”。我只能拿着英汉词典翻译看完。每次给他回信,我都要先用中文打草稿,再翻译成英文。
爷爷以书信的形式陪我走过了最躁动的青春。而今,爷爷离开多年,想他的时候,我便从盒子里翻出能倒背如流的信看看。他就像坐在我面前一样,慢慢摇着藤椅,温和地对我说话。
少年时的鸿雁传书,可以超越年龄、超越地位、诉尽衷肠。
高一时,我偶然认识了一位名叫思远的笔友。他学的是中文,刚本科毕业却怀才不遇。他给我的第一封信是在广东到大连的火车上写的。那时,他放弃在村镇当教师的职业,坐着绿皮火车哐当哐当三天三夜到北方经商。他每个月固定往我的学校寄四封信,我也回四封。有时候会因书信送达的速度太慢,上一封信还没收到回信,就迫不及待给对方写了下一封信。
思远的书信开启了我新的认知:北方的雪、北方的冷、北方的馒头、北方的风土人情。聊得更多的是读书:他会在读完一本书后,提笔哗啦啦给我写上几大页,让看完信的我立刻跑去县里的图书馆借书,连续几天挑灯夜读,再给他回复读后感。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与他通信的成本太高了。信封一毛加邮票八毛,我每个月居然要花三块六与他通信。早餐钱一周只有五块,我少吃一天五毛,一个月能省十元。除了信封、邮票,我还得买书、买杂志、租书和买磁带等等。钱还是不够的!那就早上吃一个包子吧,一天省八毛钱,一个月省16块。
我跟思远说我们要减少通信。细腻的他就开始在信封里夹带邮票。每次给我寄信都买两张邮票,一张贴在信封上,一张夹在信纸里。我也不知我们为什么不再通信。或许是我学业紧张,或许是他工作忙碌,或许是普及手机了。我们终究把彼此弄丢了。但我对思远一直心存感激,因为他的鼓励,我跟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创立了高中学校的校刊;因为他的激励,我锲而不舍地向报刊投稿,在《小小说月刊》上发表了处女作《窗外》;因为他高密度的分享,我如饥似渴地大量阅读各类文学名著,写些文字来取悦自己,娱乐别人。
青春时的鸿雁传书,传递友谊、传递纯粹、传递热烈。
人到中年,我喜欢上旅行。开始两年,所到必给老爸寄一封信,里面有一张当地风景的明信片和我的手写信。后来偷懒只寄明信片。再后来,明信片也不寄了。
某天,老爸拿出一沓信封、明信片和相片:信封里面是明信片和手写信,单独的明信片后面用回形针别着相片和信纸——相片是我在旅行时随手分享在家庭群的,信纸上是老爸好看的书写,详细记录着老爸收到明信片时候的时间、天气、心情,和我在哪看过的风景。
老妈笑着使眼色说:“你爸想你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我嘟囔说:“想我了可以视频通话啊。”老爸说:“电话、视频的三言两语,哪有看你写的字来得温情呀,你不写,只能我自己写啰。”
成年人的鸿雁传书,写的是生活,藏的却是深沉的爱。父亲要的,也并非一封信、一张明信片,而是女儿一直需要他的心。
如今,挚友将过去的25年书写在薄薄的四张信笺里,信中有困苦、有惬意,有回首、有展望,我仿佛跟着他经历了一场人生的风霜雨雪,好像又沐浴了灿烂的阳光。
在科技改变生活、快节奏成就高效率的网络化信息化时代,手写信成了老古董,好像早就丢在博物馆了,取而代之的是视频、语音。可不知怎的,我心里常常感到空荡荡的,总是有种失落感,时不时怀念昔日将绵长情意用文字倾泻于笔端的难忘岁月,怀念从前车马慢的时代,怀念传统书信带给我的种种牵肠挂肚和无数感动。在我想来,无论网络信息再发达,传统书信的无穷魅力——它带给人极大的精神愉悦和心灵滋养确实是无与伦比的,这恐怕是任何现代化工具也无法取代的吧?总是鸿雁传书更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