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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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客家
2024年4月25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梅州腌面
客家人的面食情结与由来

古代农人收割小麦和脱粒的场景
旧时制作面食的流程

●刘奕宏 廖志添

前言

在世界客都梅州,每天的清晨,在城市乃至稍有规模的乡镇的大街小巷,热气腾腾的早餐饮食门店和饮食摊档,正在忙碌着为市民提供可口的早餐,其中最为瞩目和受欢迎的莫过于腌面了,这种面食制品已经成为梅州市民重要的早餐主食之一,并随着人口的流动外溢,向珠三角所在的大湾区扩展,蔚为大观。

众所周知,面食制品流行于中国的北方地区,南方多以水稻种植为主。大米是南方居民的主要食粮,而岭南地区的梅州客家人,却对面食文化如此钟情,并在改革开放时代,创造了一种大众早餐文化——腌面,犹如欧美居民在面包制品的基础上创造出麦当劳品牌,令人啧啧称奇。这里就不得不提及客家人的根基来自中原,以及对中原传统文化追溯的情结,或许是潜藏的文化基因,带来了腌面饮食文化的一次革新爆发。

制作腌面需要的重要材料是面条,面条是由面粉通过加工而成的。在古代的繁体字里,“面”的字型为“麺”,这个“麦”一般指小麦。在南宋以前,包括梅州地区在内的岭南,小麦的种植并不广泛。据唐代刘恂的《岭表录异》记载:广州地热,种麦则苗而不实。可见当时种植效果并不好,因此并不普遍。北宋时期,政府鼓励岭南地区种植小麦,据《宋史·食货志》记载:端拱年间(988-989)和淳化四年(993),皇帝曾“诏江南、两浙、荆湖、岭南、福建诸州县吏,劝民益种诸谷,民乏粟、麦、黍、豆诸种者,于淮北诸郡给之”。

小麦种植在长江以南的真正推广,是在南宋时期。1127年金兵南侵,北宋灭亡,宋高宗南渡后临时建都杭州(临安),黄河流域人口大量南迁,他们习惯吃小麦,小麦需求量大增,麦价倍于谷价,而且麦类在冬季栽培,又不列入课税,因此大大刺激了种小麦的积极性。小麦的种植面积迅速扩大,南宋庄绰在《鸡肋篇》记载,当时南方的麦田已经“极目不减淮北”了。宋代梅州地区在官方及市场的影响下,所种的小麦应该也有不少。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传统说法,客家人的形成和分布,来自东晋、唐末、南宋以来的五次大迁徙,但客家人的主体形成初始期则是在南宋时期,正是宋高宗南渡的年代。北方中原居民在引进发展小麦品种种植以前,主要是以黍作为主粮,黍即小米的一种,当年烹煮的习惯就是将颗粒和水蒸煮成饭粒。最初北方人也是将小麦颗粒蒸煮成麦饭,不但不利于消化,而且口感也非常一般。南方推广种植小麦的初期,居民往往如同稻米一样处理麦类食品,整粒蒸煮为食,被人们视为粗粮。南宋洪迈的《夷坚志》所载“江东信州有不孝之媳谢七妻,每日给婆婆吃麦饭,而自食粳饭,后受佛法所报,变为牛”的故事,有趣地反映出,小麦在南方种植的早期,并不为南方居民喜爱的现状。只有发现将小麦的麦粒制作成面粉,可以制作多种多样的面食食品,才使小麦成为北方居民的主食,代替了小米。小麦在南方则位居大米之后,成为一种副食品。

到了明代,客家族群已经进入形成的成熟期,在聚居的核心区梅州,地方史志也有了对种植小麦的记载。嘉靖《兴宁县志》记载:“洪武二十四年……夏税麦三石一斗一升三合七勺。”这说明到了明初,梅州地区麦类(大麦、小麦)栽培面积继续扩大,原来不输租税的小麦,也列入田赋了。清朝初年,地方志将小麦作为主要种植谷物记载入册,康熙《程乡县志》不但收录小麦的介绍,还记载:“程民……附郭余丁则种瓜耘麦,贸鱼盐以度日。”康熙《长乐县志》记载:“麦有大、小二种,产于青树下者为胜,作面如线,甲于他郡。”《长乐县志》的记载表明,梅州地区种植的小麦制作的面粉,纤维的韧性已经足以制作面条,但是面条的加工仍是一项艰巨的工作,需要面粉加工的革命性改良。

梅州地区种植小麦一般是在冬季,在春末夏初收成,人们为了更好地食用小麦,收割脱粒后,很多地方建设磨坊,将麦粒磨成粉,动力有牛磨和水磨,据清张芝田《梅州竹枝词》载:“人忙碾麦暮春天,牛磨何如水磨便。”又据清黄香铁《石窟一征》记载:“山溪之间多造磨房,盖水磨也。刈麦后即开磨,守者迢夜至晓不绝,以磨面者众也。”对于面粉制品,梅州的客家百姓,也像中原先民一样,有一个不断优化提升的过程。由于南方小麦产量有限,面食在明清时期的梅州总体上是比较稀罕的食物,在制作工艺上,开始是像北方制作春饼一样,将面粉烙制面饼;也有用以煮汤饼,梅州地区称为“拳头粄”;用食用油煎炸的面饼更为珍贵。梅城地区的小麦质量很好,但不适合做面条,比较适合炸油条,原因在于它的筋度小导致韧性不够。故光绪《嘉应州志》记载:“相传环城四五十里之麦皆白日开花,故其味佳,北人谓性味与北麦无异。惟质稍脆,作拉面易断,以炸油条较广潮麦面每斤多得三四条云。”梅城地区商家当时还将本地面粉制成饼,销量很大,如据《梅州竹枝词》载:“麦熟收成异样丰,香搀饼饵问谁工?人言旧店饶冬俊(饶冬俊饼店在南门外),一岁常销数万筒。”

客家先民辗转迁徙到岭南地区,当地主要的谷物还是水稻,小麦产量显然不可能满足日常大量食品的加工。客家人创造性地制作米糕、发粄、米粉、酿豆腐,来代替烙饼、面包、面条、饺子等食物。即使是这样,他们对面条这种北方普及的面食仍然不能忘怀,在争取有限面粉的情况下,延续面条食品文化。梅州关于面条最早的记载是陈昌谟《齐昌竹枝词》里的银丝蝴蝶面:“更有银丝蝴蝶面,夜深人醉亚元坊。”进入清代,面条已经成为梅州人餐桌上的一味佳肴,虽然不算稀缺,但还是比较珍贵,更多作筵席的一道菜,比如,主人过生日,或在类似庆祝清明节、“太阳生日”等民俗活动时炒面招待亲友、客人。

随着清末民国初年交通的日益方便,外地面粉涌进梅城成为一种可能,面粉的大量供给,为梅州客家人面食文化的勃兴创造了条件,激发了客家人骨子里对中原面食文化的浓厚情感。采用机器辅助或自动化制作面条,为面条进入千家万户乃至商业化经营创造了条件,也为梅州腌面在近代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腌面,在北方一般称为“拌面”,用开水煮熟或烫熟,加入佐料或酱料,即可食用。《汉语大字典》中,腌有“又泛指用盐或糖浸渍一切食物的加工方式”的解释,而在客家人的字义里,“腌”则是指将烫熟的面加上盐等浸渍的意思。梅州大埔的手工面,又称“漉面”。漉面一词起源比较早,《明文海》的《尹蓬头传》中曾提及“尝诣人,会漉面饷客,约碗四十余”。“漉”在客家话里有烫面的意思,即面需在沸水里烫熟。大埔古代为义招县,是北方流民南迁的重要侨居点,其手工面制作继承传统拌面的方式,加入猪油和肉末的方式,也与拌面佐料颇为相似。而在梅州,据文献记载,腌面的商业经营从民国初年就涌现了。梅县籍著名文艺评论家黄药眠在《黄药眠口述自传》中提及其1941年回乡时在兴宁吃红味面的情形:“我看街旁有卖面饭的,要了一碗‘红味面’,因为它具有‘客家特色’,我向来喜欢吃它。”可知当时红味面已经成为一种客家特色,红味面用的佐料是红糖熬制的调料,在梅州地区已经非常普遍了。杨汾在《抗战前后梅城的饮食行业》中也曾提到,当时“王祥记”的红味面,颇受顾客欢迎。新中国成立后,红味面依然备受顾客欢迎,《蕉岭县志》还有20世纪60年代饭店顾客坐台吃“红味面”的记载。

相对于红味面的就是白味面了,即加入咸酱油的腌面。早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在梅城东门路这条街上,涌现出几家做腌面的档口,当时做腌面的门店还不是叫腌面店,而是叫饺面店,腌面加汤,煮的是饺子汤。比较出名的有“满意饺面店”“永发饺面店”这几家专营炒面、腌面、饺子的小档口。当时这几家面档依然采用人工生产,打面的工具就是现在的广州竹升面那种做法,用竹杠靠人力来压制,这种面在当时又叫做“杠面”,这种腌面的生产比较费工,产量也有限。民国时期,有个福建人谢阿三来梅城做生意,带来打面的机器开始设立工厂专门做面条,当时的工厂就位于凌风东路后面的石牌楼下(即现在的凌风东路上石牌巷)。根据“梅城粽王”吕伯超的传人吕权昌师傅回忆,打面工厂生产的大量机制面条,经过东门路的各大饮食门店,以及专门售卖面条的大小门店,开始大规模供应民众食用。但是也有不少店家为了省下加工费,仍然用人工制作面条。所以,当时机制面和手工面同时存在。

改革开放后的20世纪80年代,梅州的经济发展越来越好,面制品也越来越多,特别是机制湿面条的大量供应市场,梅州城乡百姓吃面的热情被大大激发。面条不但被家庭购买作为腌面材料端上餐桌,更被大街小巷的个体饮食店作为制作腌面的原料,腌面终于成为客家地区重要的早餐饮食。腌面搭配的是蒜蓉、葱花、鱼露、猪油,后来再配上汤,一开始是配肉丸汤、饺子汤,后来肉食品日益丰富,腌面才开始配备三及第汤、牛肉汤等等。

腌面作为一种食品,其制作工艺和种类不断丰富,标准化的制作为列入客家饮食非物质文化遗产奠定了基础。腌面作为一种产业也吸引了有识之士投资发展,出生于丰顺县马图村的饶国栓就是一个代表。他从小就帮父母亲做腌面,2008年从珠三角回来接手面店,2014年成立餐饮连锁管理有限公司。公司以“传承客家文化,弘扬客家腌面”为己任,集“自主生产、配送供应、连锁经营”于一体,专门生产经营客家腌面。公司目前拥有2300平方,总投资超过500万元的标准化预制面生产工厂1间,旗下腌面连锁经营门店41家,主要分布在梅州市梅江区、梅县区、兴宁、五华、平远,以及广州番禺、深圳西丽等地,解决了200多人就业,是梅州首家连锁腌面馆。

从麦饭,到面饼,到面条,以至到现代化生产供应原料,运用客家食材、配料制作的腌面,在改革开放以来,发扬光大,已经成为客家人早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随着品种的改良提升,被非客家人士所认识和喜爱。面食文化在客家人中千年的积淀,正在闪耀出新的光华,成为喜爱中华饮食文化人士的多元选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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